◇ 孙利
我最喜欢的光是乡村之夜放映机射出的那束光,它里面含着四季、雨露、喜怒哀乐。
记得小时候,村里人家婚、丧、嫁、娶都要放电影,一般只放一天,不过有些大户人家,会连续放映七八天。
谁家有事放电影都是吃过晚席后开始准备,放映员知道这个规矩,他会掐着点赶到东家。在这之前,我们就像疯子一样,你追我赶,扒墙头上大树,玩得不亦乐乎。
放映员姗姗来迟,大人们早已搬来凳子占好了位置。我们依然闲不住,跟着放映员的车子跑来跑去。放映员的大金鹿自行车车梁,用旧电影胶片一层层地缠着,总有好奇的孩子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摸一把。放映员支起车子,在东家的帮助下拉起幕布。幕布是白色的,看起来像一面白墙。
幕布定好了位置,接下来就要固定放映机。放映机不大,需要放在桌子上,外皮多为灰色。两个大圆盘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支在放映机头部,头部正中是一个圆圆的玻璃“眼睛”。电源一接,开关一拧,圆盘吱扭吱扭往前转,一束强大的白光射出。它连着幕布,照得无数飞虫与灰尘上下翻飞。
不知为什么,一条青色的胶片在放映员的手里,通过光的过滤会变成一段段精彩的故事。其实,幕布下的故事也同样精彩。
邻村的二柱他爹已托过媒人向俺村的庆香他爹压了衣裳。庆香是我们村出名的俊女孩,眉清目秀,笑起来眼睛像恬静的弯月。今晚,她穿着一件敞口紧身毛衣,一条蓝色裙子,辫子歪歪地垂在肩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直直地坐在一条板凳上。在一堆柴草后面,我发现了二柱。他小心翼翼地半侧着身子坐在人群外,心不在焉地看着幕布上的故事。
一场电影两个多小时,一个圆盘装不下那么多胶片,只得分成上下两集。有时,一个新片子又要同时在两个村里轮流放映,遇到这种情况得有一个村子断片,放了上集没下集,这可怎么办?只能等,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放映员干脆把放过的片子再重新放一遍,我们感觉依然新鲜。
一场电影下来,已近午夜,皎洁的月亮早已登上树梢,月光洒在土墙上,犹如披了一层霜。胡同里已经听不到牛嚼夜草的声音,听得见的只有我们这群孩子脚下发出的声音。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放映机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也很少再见到那束光,以及光里那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