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紫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客厅,碗里的猫粮和水竟然都不见了。
竟然都不见了!它听懂了我的话!我的话它听进去了!我的鼻子酸胀起来。这时我意识到,此刻之前自己僵的不仅仅是后背,而是全身,因为突然间全身都松散下来,软软的,特别想踏踏实实地坐到地上。我拽过一个靠垫坐到白猫跟前,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地回笼自己的气息,看着它一点点地积聚自己的力量。我看看自己的手,突然对它们满意起来,突然觉得掌心里有根绳,牵拉着我的白猫。看不见但握得住的绳。它曾被我的父亲握在手里。
我放心地睡去。等我下午醒来,白猫还在睡,我到厨房为自己炒了两个菜。
晚上九点,白猫醒了过来,真正地醒了,它抖了抖毛发,从它的床上跳了出来,用以往的腔调和我打招呼。这个夜晚,白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它又吃了一顿饭,偎在我脚边,我拿孝顺指给它挠痒痒。突然就有了向认识白猫的人诉说的冲动。
儿子?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电话,我只知道他学校的名字。
小区里的熟人?一楼的老太太?深更半夜的,不可能。
看着手里的孝顺指,我想起了张玲。我拨通了张玲的电话,张玲说,明哥,日记我快誊写好了。我说,张玲,你还记得我的白猫吧?你给它买了孝顺指,我正用着呢,为了表示感谢,我告诉你关于它的爱情故事。
张玲听完我的讲述,咯咯笑起来。我的心别扭起来。因为她的笑声和上次捉弄我说她就在我家楼下时一个腔调。也因为我讲的时候,哽咽了好几次,我觉得她应该会被感动。她咯咯笑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以为电话出故障了,连喂了三声。她粗着嗓子说,明哥,你不觉得可笑吗?一只猫都能这样执着,这样敢爱敢恨,人却不如它呢。
人怎能和猫比。我想绕开张玲的问答。张玲又咯咯笑起来,声音更尖利了。我轻轻放下了话筒。从在机场看见她,我已经感觉出她和A的不同之处。A是一个让人不由自主就浸泡在生活里的女人,这种女人会让人生活得很舒服,很放松,但缺少情趣。张玲恰好相反,她是那种情感丰沛的女人,会让情生发出趣味,却也会发酵出让人紧张不安、不由自主地膨胀情绪的危险。如果她仅仅是这样一个女人,而不是我前好友的前妻,我想我是会和她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的。和她谈很多话题。我迷恋着和她一起回忆往事时体会到的生命完整感。
白猫又成为原来的白猫。几乎都是傍晚回来,和我共进晚餐,共度初冬阴冷孤寂的夜晚,并且比原来单纯的嬉闹多了一个节目——一次我坐在电暖气前看书,白猫来到我面前喵了一声,我问它,要走吗?它转身往回走,但并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到它的床前站住,朝我喵。我说,你想干什么?白猫看看我,又朝电暖气走去。我明白了它的意思,把笸箩拿到电暖气跟前,它躺了进去,非常满足地打着滚儿。从此,只要电暖气开着,它都会和我重复这个游戏。它甚至变得比原来更活泼了。我不知道它是否还会想念一楼老太太家的小黄猫,不知道它每天路过小黄猫的门口是否心里面也会五味杂陈。
我一直不知道它不和我一起回家的时候都是怎样进的电子门,或者它有着另外的通道?但我知道,因为它,我有了一个不同于以往十年的冬天。不同于以往十年的冬的夜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