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仁国
我的家乡在鲁西平原,童年记忆里,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从春到秋,田野里、沟涯边、堤坡上都长满了青青的野草。那时的孩子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去地里割草。农忙时节,八九岁的孩子都跟着大人下地,大人锄地,孩子拾草,带回家喂牛喂羊喂猪喂兔子……
一
放学的钟声一响,我和小伙伴们就像出笼的小鸟飞出校门,回家扔下书包,背起草筐,拿起小铲,抓起半个窝窝头啃着,就“飞”向那绿色的田野。
我们一路唱着走出村外,钻进青纱帐,各找各的草。我割喂牛的草,就找蔓子草、抓地秧多的地方;小尿砍猪草,就找马生菜多的地方;狗蛋给羊割草,就找水稗草多的地方;憨瓜割草喂兔子,就找苦菜儿、曲曲芽多的地方……
太阳落山了,大家都差不多割满了筐,于是吹口哨联系,都到大路上集合,一块儿唱着闹着回家去。
凡是有鲜草的季节,我们几乎天天如此。不割草,吃饭就不香,睡觉就不甜,精神就不振,第二天上学就无精打采。远不像现在的孩子,放学之后,回家除了做作业,还要看课外辅导资料,玩儿的时间很少。
秋作物成熟的季节,生产队怕作物被偷,庄稼地里都派精壮劳力看守,不让人进去割草。河边沟涯里也没好草,好像那时人穷,地里也穷似的,连草也比现在长得少且弱,我们每每出门后就为去哪里割草犯难。于是乎,我们总是走到村外,在地上画个十字,用镰刀在十字的字头上点,口中念叨着:
叨一叨二叨三四,
乖乖咬着蚂蚱翅,
蚂蚱翅不叫咬,
问问哪里有青草?
最后镰刀落在哪个方向,我们便走向哪个方向。
有一次,我们几个偷偷去生产队的玉米地里割草。这里,野草遍地,不一会儿,我们就割了满满一大筐。玉米穗子已经很大,接近成熟。我们几个偷偷地商量,掰几个玉米穗子回家烧着吃,解解馋。于是,每人就掰了两个,藏到筐底,用草盖上。出玉米地时,被看青的老偏叔发现了。他看我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猜出了大概,大喝一声:“别跑,把筐留下!”我们几个一惊,作鸟兽状四散逃跑,只有憨瓜迎着老偏叔走了过去,把筐递给了他:“给你筐。”老偏叔把满满一筐青草倒掉,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发现有偷掰的玉米穗。没有找到处罚的证据,只好又把筐和草还给憨瓜,放他走了。于是,憨瓜成了我们这些小伙伴心中的英雄。
二
我们割草,大多采取蹲着的姿势,前边用左手抓起野草,后边用右手拿小铲,铲几下,野草就被割了下来,动作熟练,速度很快。
有一次,我不小心,被小铲铲破了手,鲜血直流。当时,把几个小伙伴吓坏了,大家手足无措。好朋友小尿脱下裤子,朝我手上尿了一泡尿,热乎乎的尿液伴着一股骚味儿,把血给冲了下来。他又从附近找到七七菜,用手揉烂成糊状,涂抹到我的伤口处,用几片嫩草叶捂上,过了不大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令人称奇。至今,我的手指肚上还有一个疤痕。
我们并不满足于一般的割草,还总盼着割草过程中有意外收获。有一次大家到村东北黄豆地里割草,黄豆已经成熟,豆叶开始落地了。当时正值深秋,我割着草忽然闻到一阵奇香。循着香味找过去,原来是豆秧下面长着一棵瓜秧。已经干枯的瓜蔓上并排排列着三个花皮大甜瓜。瓜已熟透,瓜蒂与瓜秧连接处已有裂纹。我抱起三个大甜瓜一口气跑到大路上,吹响口哨。小伙伴们闻声赶来,大家每人分一块,吃了个痛快。
还有一回,我在坊子西谷子地里割草,竟割出了一窝小野兔儿,五只小兔子正在茂密草丛掩盖下的窝里睡觉。我不忍心惊动它们,也不愿让它们的父母失去儿女,只是在地头用坷垃做个标记,悄悄离开那个地方,没有告诉小伙伴们。几天后,我忍不住又去那个地方,但野兔早已搬了家,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但又有一丝安慰:小兔子们没有遭到任何伤害。
还有一次,在村西北棉花地里割草的时候,我在用细草铺好的窝里发现了四个鸟蛋,很像麻雀蛋,但比麻雀蛋略小,用手一摸,还热乎乎的,想必是大鸟刚刚惊飞。过了几天再去看,鸟蛋没有了,只听附近有鸟在一声一声地叫。
三
星期天割草时间长,累了,我们就在大路边上玩“走北京”“剁小猫”的游戏,一边唱着“剁一剁二剁小猫,小猫掐我的指甲桃,一掐掐了一小碗,不多不少十六点”,一边用铁铲一截一截地剁三棱草秆,最后剁了一片。现在想起这些割草的歌谣来,还觉得特别有意思。
当时,田野里除了记忆中的蔓子草、抓地秧、马生菜、水稗草、苦菜儿、曲曲芽、野麻子、臭蒿子、灯笼草等各种野草外,蒺藜秧也是我们这里最常见的植物之一。蒺藜尤其喜欢沙地,田间地头、路边草丛里到处都有它的身影。蒺藜秧能爬多半个路面,蒺藜的果实大小如玉米粒,全身长有十余个刺,嫩时是绿色,还不怎么扎手,成熟后呈淡黄色且质地坚硬,很是扎手。人们薅草、走路、干农活随时可能被蒺藜扎到,扎得还很疼。我们割草的时候,要特别防备它,生怕被扎到。
不过,割完草之后,玩耍的时候,我们有时也会摘一把蒺藜籽,放进口袋里带回家,晒干之后备用。当时,跟谁闹了矛盾,就会用它当解气的武器。有淘气的小孩儿,村里谁家娶媳妇闹洞房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一把蒺藜籽撒到新人的被窝里……捂着嘴偷着乐、被家长提着耳朵去赔不是的情景,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到外地读书,就不再每天回家下地割草了,只是在假期里,回家偶尔陪父母亲下地干活,再体验一下当年割草的乐趣。嗅着青青的草香,回忆儿时的往事,体会那份童年的快乐,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版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