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书举
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是我的童年时期。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非常匮乏,食物基本上以红薯、红薯干及红薯叶子配少量的棒子面为主,也会食用季节性野菜。当时,农村生产力较低,庄稼产量不高,小麦亩产只有一二百斤。麦收后,交了公粮,留下种子,社员每人一般只能分得十几斤、二十几斤小麦。邻村有个生产队在分配麦子前,没有预留好公粮和种子,估算产量时估算高了,社员每人分到十斤小麦后,又退回了二斤给生产队。这在十里八乡一时成为笑谈。
分到麦子后,有的人家便急急忙忙磨面,又是烙饼喝面条,又是蒸馍馍包饺子,还有炸丸子的,大饱口福之后,小麦已所剩无几。我家从来没有这样过。母亲总是精打细算,计划着啥时候吃、吃多少,保证每逢过节时让家里人能吃到一顿白面食品,直吃到来年麦收前。
又是一年中秋节。母亲用瓢从粮食缸里舀出适量小麦,先用簸箕簸净尘土,再仔细挑拣出杂质,然后用一块干净的湿布把麦子擦几遍。等麦子晾干了,就去用石磨磨成面粉。中秋节这天下午,母亲提前用“面酵子”(即老面头,当酵母)发面,再准备好白糖或者红糖。之后,母亲吩咐我们兄弟姐妹去摘几个麻梭来。所谓“麻梭”,其实是被称为苘麻亦称白麻的蒴果,呈半球状,也像磨盘、车轮,故俗称磨盘草、车轮草,本地人则称之为麻梭。那时候,除了生产队里种植有苘麻,地头儿、路边及坑沿处也颇为多见。等我们摘了麻梭回来,母亲已摆放好面板。母亲将已发好的白面揉好,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然后擀面皮、放糖、包裹、整形,最后用麻梭在圆圆的月饼表面戳印上好看的图案。母亲接着在大锅里添上水,放上锅梁子、草箅子,铺上笼布,把月饼坯子摆放在锅里,盖好锅盖。之后,母亲就坐在灶台前的草墩上,点燃灶火,拉起风箱,开始蒸月饼。这些活,母亲都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十分干净利落。母亲不让姐姐烧火,怕柴灰脏了她的头发;也不让妹妹烧,说她还小;更不让我和弟弟烧,说是男孩子别扎灶火窝。其实,蒸月饼烧火也不能小觑,啥时候火大,啥时候火小,啥时候停火,都有讲究。把握不好火候,月饼不是没有熟,就是给烧煳了。母亲总能凭累积的经验和灵敏的嗅觉,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母亲将蒸熟的月饼拾出来,先摆放到一张桌子上,净手焚香,供享了天地和月姥娘,才拿两个让我给爷爷奶奶送去,再拿两个出来,一个留着明天送给姥娘,一个留给在外面忙活的父亲。之后,就分给我们兄弟姐妹一人一个吃。母亲笑着问我们甜不甜,我们都点头说甜,好吃。我们让母亲吃月饼,她只是掰下一小口尝尝,便去吃她专门用糖水和面蒸的红薯面掺玉米面饼子了。
如今,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月饼的品种多得让人数不过来。有本地的五仁、酥皮、枣泥、豆沙、青红丝月饼,还有京味、沪味、广式、苏式月饼,有甜味的,也有咸味的,风味多变、口感多样。我品尝过众多口味的月饼,但吃起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回味之后,才明白是缺少了母亲蒸制月饼的那份独特的麦香和味道的绵长。
如今,母亲已年近期颐,虽说尚能生活自理,却再也无力给我们蒸月饼吃了。但是,童年时期母亲亲手给我们蒸制的香甜月饼,却带着她的温暖和爱意永久地珍藏在我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