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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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打芝麻

□ 胡芝芹

我老家在临清市尚店镇胡宅村,芝麻如今已是家乡少见的农作物。自从实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们村里的人几乎都不种芝麻了。我对芝麻的记忆,也是四十多年前留下的岁月花絮。

那时我不到十岁,农业生产还是大集体,队里每年都会种一些芝麻。母亲把分来的芝麻秸晒在房顶上,过几天就需要一个人上去抖芝麻粒。

那时的房顶坡度很小,顶面用薄方砖铺就,很平整,便于晾晒东西,家里需要晾晒的玉米、小麦等,都运到房顶上晒,在上面既能很好地接受光照,也能防止院里的鸡鸭鹅狗糟蹋。因此,房顶不能随便让小孩子踩踏,母亲说,把方砖踩松动了或踩坏了,雨天时屋子会漏雨。

当芝麻秸晒在房顶上之后,就需要一个人经常去抖芝麻,这个技术含量不高的活计,自然就落在身形瘦削又灵巧的我身上了。

我上房,不用梯子。那时家里没有梯子,一个小村里,没几家有梯子的。因为做梯子需要木头,还需要木匠做工,所以梯子就显得金贵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轻易去别人家借梯子。我上房时,就从墙头爬上去。为了方便上房,父母把连接房子的土墙又加高了些。我先爬上矮墙,接着攀上高墙,最后由高墙处爬到房顶上。整个过程中须万分小心,因为墙头也不宽,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母亲总是用手把我托到矮墙上,我再往高处爬时,她在下面仰着脖子看,并一个劲地嘱咐:“闺女,小心点儿,慢着点儿。”

我在房顶上站稳,心里就乐开了花,那芝麻秸上的荚果又晒裂了好多,芝麻的香味勾着我的味蕾,馋涎在舌尖蔓延。我把布包袱铺开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芝麻秸,在包袱上方倒过来一抖,金黄的芝麻粒就哗啦啦地下落,包袱上的芝麻粒不一会儿就落了厚厚一层,我抓起一把芝麻粒,吹去枯叶碎屑,塞进嘴里一嚼——嗬,那个香啊,是没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妙,像是把世上最好的香甜都嚼在了嘴里。现在想来或许夸张,可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吃饭都难得见油花,那一把芝麻的香,可是浸润到每一个细胞里去了呢。

我一边嚼着芝麻奖励自己,一边认认真真地抖芝麻。有时也会偷懒一会儿,向远方眺望。我家住村边,田野风光尽收眼底。从高处看,田野真是美啊,黄绿参差,简直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油彩画卷。远处农人忙碌的身影那么小,和蓝天白云、远处的田野融为了一体。但我不能一直贪看风景,母亲还在下面“遥控”指挥呢,一声“闺女,抖完了吗”把我拉回到手中的活计上。我迅速把芝麻秸都抖一遍,再把它们摊开排好继续晒,然后按母亲教的法子,小心地把包袱捆在身上,准备从房上下来。

可真到下房顶时,我才切身体会到老辈人常说的——上房容易下房难。房顶爬着虽顺,但边缘却光秃秃的,连个抓握的地方都没有。往下挪时没个缓冲,脚一滑就可能栽下去。我每次都是趴在房上,贴着房檐,手指抠着边缘的砖缝,先慢慢把腿顺下去,再一点点往下挪,脚试探着找墙头,母亲在底下看着我,声音发颤地指导:“右脚往左挪一点,对,左脚再往下点,啊,踩住了!”从房顶落到高墙前,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双脚实实在在踩住墙头的那一刻,那颗心才“咚”地落回肚子里。

弟弟们早就在墙根下等着,见我下来了,就仰着小脸伸手:“姐,想要吃芝麻!”母亲只肯从包袱里捏出一小撮给他们,还不忘念叨:“省着点吃,还要留着换香油呢。”我想起自己在房顶上的“独享”,耳根悄悄发烫。好在母亲从不说我嘴馋,还拍拍我身上的土,夸我说:“我闺女真能干呢。”我回味着舌尖残留的香甜,心里满是欢喜。等下次母亲再喊“该上房抖芝麻了”,芝麻香甜的诱惑早把下房顶的害怕冲得没影了,况且,我不做,谁来做呢?于是我又带着股子“英雄气”爬上房顶。

多年以后回想,总有些后怕——那时我还是孩童,竟敢一次次爬那么高的墙、上那么陡的房。农家儿女,总是早早就扛起责任。那段抖芝麻的日子,是藏在我心里的甜,也是独属于我的小秘密。

如今生活好了,芝麻糖、芝麻饼摆得满桌都是,却再也吃不出当年房顶上那把生芝麻的香。不过,回忆那段田园生活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不算工整的对联:

古道田边雨过,芝麻开花节节高;

月下畦里风轻,芹菜舒叶段段香。

旁人看这是写田园风光,于我却是嵌着我名字的小欢喜——这哪是对联啊,分明是我们拥有的诗意又美好的烟火生活。

2025-10-29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77900.html 1 儿时打芝麻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