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那个庄儿
茌平 郑天华
俺那个庄儿,叫大郑庄。
看上去,所有的村庄都是相似的,但其中的故事却各有不同。
明朝永乐年间,祖祖辈辈生活在山西平阳府洪洞县的大郑庄立村始祖和同样接到官府指令的乡亲们被集聚在大槐树底下,带着分得的些许盘缠和简单生活器具,开始一步三回头徒步迁徙,一路跋涉向东。
大运河由南而北,九曲十八弯。那曲弯儿拐得那么柔软,如同一条随意丢在地下的丝巾,水流也平稳舒缓,像纤细俊秀的江南少女。马颊河由西南向东北,似一利剑斜插过去,那河水从大运河底下的两个涵洞拼命地挤进去,又咆哮着钻出来,奔腾东去,有一泻千里之势,看上去,又像是粗犷豪放的山东大汉。两条外形、性格各异的河流在此不期而遇,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郑氏立村始祖来到这里,举目四望,流连,往返,便拿定主意,在大运河河东一侧撂下了挑子。
此地,古属齐国博陵邑,汉置博平县,县治仍居博陵。直到宋辽征战,结下澶渊之盟,县城才迁往宽河镇,即今之博平。
起初,几间茅草房,一圈儿柴篱笆,并没有村庄的样子。一起迁徙而来的老乡便称呼这里为“郑家”。同样,也以姓氏称呼周边的几处驻地为肖家、刘家、张家、李家……
稍作安顿,始祖就套上犁杖,从郑家西侧的大运河北滩口插手,绕郑家驻地一周,到南河滩口收犁,划了半个椭圆。墒沟犁出了界线,圈内三千多亩的荒野,从此便成了郑家开拓创业、繁衍生息的领地。
二世祖老弟兄五个,各自成家立业后,几间茅草房变成了一片土坯屋。此后,又不停顿地向外扩展,渐渐有了村庄的雏形。延续郑家的叫法,人们称之为“郑家那个庄”,后又演变成“郑家庄”。郑家庄是俺那个庄的原始村名。
久而久之,人们又觉得郑家庄的叫法有点啰嗦拗口,于是舍去了中间的家字,干脆利索地叫起了郑庄,这一村名一直延续了几百年,直到如今。
在当地,郑庄叫得响亮,但远没有庄西运河的两个河滩有名。
这两个河滩,一个叫作冯家滩,一个叫作肖家滩。
冯家滩自然应属于冯姓人。据说,滩外曾有一个冯庄,但连年战火涂炭和疫病横行,使得冯庄人破村败,了无人影;这大概也是官府从山西移民至此的主要原因之一。村庄遗址,遍地瓦砾,每年耕作,捡出的砖头瓦块都会在地边地头堆成堆儿。20世纪60年代,排涝治碱挖台田、条田时,还出土过一口完好无损的大瓷缸,县文物部门鉴定说是宋代的,有一定文物价值。
肖家滩则来源于宋辽征战的传说。据说北辽犯宋之时,肖太后的两个儿子肖天佐、肖天佑曾驻扎在此,因而远近闻名。于是,稍远一点的地方便称呼郑庄为肖家滩郑庄,久而久之,以讹传讹,又叫成了肖天郑家。
1946年,茌博大地率先解放,组建村级政权,区里将郑庄与邻近的肖庄、杨庄合并为一个行政村,合称“肖杨郑庄”。后来,又叫过“硝盐郑庄”,却并非是肖杨郑庄的传讹。俺那个庄儿遍地盐碱,三年困难时期庄上人抗灾度荒,便刮碱土滤咸水,熬硝晒盐,可谓家家滤盐池,户户制硝盐。
1947年大参军,郑庄有八名热血青年报名应征,其中还有两个是结婚不久的新郎。八人中有五位成了烈士,那两个新郎仅留下了遗腹子。淮海战役时,又有百多人推起小车,扛起担架支前,郑庄因此享誉乡里,人称“铁血郑庄”。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重视教育,扫文盲、办学校,郑庄一直走在前列,高小生、初中生、师范生的人口占比,一直高于周围各村,而且成才当老师的居多,八百多人的村,最多时竟有二十多个老师在职任教。人们啧啧称奇,赞叹俺那个庄儿真是个“才子郑庄”。
恢复高考后,连续多年,郑庄年年都有人考上大学、中专;里面既有已娶妻生子、胡子拉碴的老三届;也有风华正茂、应届毕业的初生牛犊。“才子郑庄”又被叫成了“大学郑庄”。
不过,也有的称呼并不十分雅观。俺那个庄儿一族一脉,同血同流,因此颇有凝聚力、向心力,特别抱团儿。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早些年郑庄人在外受了气,惹了事,郑庄人便会一拥而上,群架打得不顾死活。因此,人们当着俺庄上人的面说是“惹不起郑庄”,背地里说是“窝狗子郑庄”。
1982年,国家进行地名普查,要求县内村庄不重名,为区别于本县韩屯镇郑庄(当时属张营乡),以两村人口数量和村庄规模,将俺那个庄儿定名为“大郑庄”。从此,俺那个庄就有了这个国家认可的标准村名。无论是市、区印发的纸质地图,还是在谷歌、百度的扫描搜索,以至北斗卫星的电子导航,都赫然标注着“大郑庄”。
每个出生在乡村的人,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就与这个村庄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我在县城买了房,但那仅是住处,不是家。俺那个庄儿,是大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