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WB07版:一城湖·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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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剪子嘞,戗菜刀!”

磨剪子戗菜刀的行当在今天绝对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行业了。此行人谓“五行八作”,亦列三百六十行,但一直以来都是社会底层的营生,风里来雨里去,收入少,辛苦多。干这一行的人以最简单的方式可称呼“磨剪子的”“戗菜刀的”,也可直呼磨刀人,正式一点儿是“工匠”,脸上贴金的叫法儿是“艺人”。

在我的印象里,做这一行的都是男性,整日里早出晚归、抛头露面不说,还是个体力活儿。如若按照男女有别分工,男性似乎更适合这份工作。通常,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年龄也偏大。

中国农民自古笃信“农忙种田、农闲挣钱”。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俗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所以,过去的手艺人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一般磨一把剪子或磨一把菜刀仅收几元钱,加之物价飘忽,在浮躁的市场经济时代,这个行业的投入与产出不合比例,所以很多人不再操此业,年轻人更不愿意去学,慢慢地,这个手艺就消失了。我曾经希望,能把它归到非遗里去吧,但是列入非遗就能保护下来吗?我不确定。

当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一声声悠长的“磨剪子嘞,戗菜刀……”或短促力足的“启刀磨剪子”传来,有关童年胡同口趣味生活的回忆立马鲜亮了起来。若隐若现的“叮叮叮”的响器声,五块铁片串起的法器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也极具诱惑力。磨刀人以双手拢嘴扯开了嗓门喊的场景,发生在过去安静的小村庄里,或者是在胡同口。现在,小区里高楼林立,噪声凶猛,就得用扩音喇叭了。

循着吆喝声汇集到胡同口的孩子们,淘气玩耍之余得以观察大人们的聊天方式,或者,听磨刀人讲讲别村的新闻,更有机会凑近了摸一摸磨刀人木箱子里的宝物。等磨刀人离开了,便模仿着磨刀人高喊一声严重跑了调的“磨剪子嘞,戗菜刀”,竟然还煞是得意……难怪我们这些经历者一提起这些旧时的桥段就激动起来,即使在略显冷清的朋友圈,也会立刻打开话匣子,热闹地互动起来。

在不锈钢刀问世前漫长的铁刀时代,因为锈迹斑驳的刀、因为磨刀人,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温情。那些生活味很浓、很有质感的场景成为我们忘不掉的温暖回忆。但自从有了再也不生锈的刀,锃光瓦亮的刀剪给生活带来了便利,却也渐渐凝固了人性的冷漠……随着社会变迁,没了农村,没了巷陌的聚落,多了林立的钢筋水泥和铜墙铁壁,多了防盗门和猫眼,磨刀这个营生也索性不要了吧,任由生活生锈去吧。

磨刀人必备的工具有长凳和工具箱两大件儿。长凳上装置磨刀石(砂砖、油石)或砂轮、水罐、坐垫等;木制或铁质的工具箱里堆放了锤子、钢铲、水刷、水布、戗刀等工具。当我们在农村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被搬到屏幕上,经过现代京剧《红灯记》的渲染,磨刀人的形象就彻底定格在我们的脑海中。

这些仿若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磨刀人顽固地守着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与当今社会越来越格格不入。他们古拙地穿行在变化了的或正在变化中的城市,靠着辛苦行走找寻着渐行渐远的生意机会,时空转换,真的像《红灯记》里接头对暗号的磨刀人地下工作者,他们的朴实真诚与我们绝大多数人的漠然冷对倏忽错过,呼啸而去。

2016年5月17日的中午,我下课骑行回家。

刚挤过二中熙攘的学生和家长汇成的洪流,蓦然,在五月白花花的阳光里,我看到了一位老人在我面前骑行。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横放着一条看起来很扎实的长凳,后座两侧跨挂两只八成新的铁皮箱子,箱子外侧还贴了红底反白的不干胶,我猛蹬两下绕到一侧,看到上面印的内容是“传统,磨剪子抢(戗)菜刀,邱记”。从身后打量,这位邱师傅也够讲究:很干净的白色短袖,黑裤子,上身斜跨一只九成新的皮包,左腕上戴着老式机械手表,头上稀薄的短短的白发翼然闪亮。更令我惊诧的是两侧的铁皮箱子后立面上对称着装置着一对红色塑料灯,中间车后轮挡瓦上安装了两个向左右倾斜的反光镜,我猜那两只灯肯定能亮,有可能利用了摩擦蓄电的原理,但现在是中午,看不到。依稀可见前车筐上还装置着一个牌子,上面肯定也是经营内容之类的,算是广告吧。我觉得这个邱师傅很有意思,于是,紧追两步上去打招呼。老邱热情爽朗,说做这行已经几十年了,就在附近住,现在是收了摊要回家吃饭了。

交流两句话,匆匆分手,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老邱完整的面孔。此后很长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遇到这位颇有意思、天性乐观的老邱。

2017年3月22日黄昏时分,也是下课回家的路上,我在小区西门外南侧也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磨刀人。我打量了老人和家什,当即断定那人不是老邱。当时,老汉也没有生意,孤零零地坐在摊儿前,“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喇叭声在空旷的门前广场回荡,却并不能传递给高楼里面的住户,所以,他显得索然无味,手几乎都要抄到棉袄袖子里去了。我上前打了招呼,兴致勃勃地回去拿刀。

现在生活好了,家家都有几把刀,再也不是原来一把刀齐活儿。所以,刀免不了久置未用生了锈,这种越来越少的磨刀技艺并不可缺。我家有一把同学的父亲精心锻制的铁刀,平时切菜不用,过年节分割肉类或剁馅儿时才能派上用场,时用时闲,断断续续就生了锈,也钝了。

我亮出刀的时候,老人眼里终于有了精神,由衷地赞叹一声,反复看了,才开始工作。我则站在一旁,看着他干活儿,殷勤地和他闲聊。

老汉姓张,本地人,今年六十八岁了,干磨剪子戗菜刀的行当已经三十年了。因为这个行当生意越来越难做,他本想不干了,但是考虑到有活儿干总比闲着强,于身体有益,而且挣多挣少也是对生活的补贴,便又重操旧业了。孩子们早已声明不会接手他的手艺,这其中更多的是经济原因,磨一把刀只收五元钱,一天下来满打满算就是几十元钱,而且风里来雨里去,这份辛苦,今天的年轻人哪能吃得消,当然,他们也根本不愿意吃这个苦。

张老汉说这些话时的语调出奇地平静,好像他已经习惯重复回答这些问题,但我还是能从言语间捕捉到他掩不住的悲凉、无奈。

刀磨好了,很是锋利,我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好,递给他十元钱,他要找我五元,我说罢了,您教我认一认您的工具。张老汉于是很认真地翻出所有的家什,挨个比划解说。

四个月后入大暑的那天,也是在大门广场,我又见到了一位磨刀老汉。

他正在那里戗一把不锈钢的刀,我凑上去搭讪,同时看到他自行车前脸儿固定的牌子红底反白印着“老工艺:磨剪子,戗菜刀,洗烟机,换纱窗,戗锅底,刮菜板”,下面还留了电话号码,太多的经营内容让我失去了一开始对他的兴趣,就感觉这个人不专业,业务太杂;但继而又找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单是磨剪子戗菜刀可能活儿接济不上,这样多样化经营稍好一点儿。老汉很乐观,主动跟我闲聊,说自己原来跟着儿子住在青岛,整个黄岛都转遍了。

他的自行车装置也极其复杂,我分别从正面和侧面拍了两张照片,晚上还专门发了个朋友圈与老友们分享。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师傅莫不是去年我追上去聊天的那个邱师傅?我开始翻手机仔细研究两次拍的照片。

车后座横跨的铁皮箱子基本一样,工作用的长板凳也大差不差,老人发型、体型轮廓相似,只是车后的灯装置现在改到了前面,成了更酷的版本,两侧加反光镜,还插两面五星红旗,车前脸儿有镜子装置……这些熟悉的创意套路让我基本断定,此邱老汉就是彼邱老汉,可惜,我又错过了。

好在,这次我拍下了他的联系电话,于是抓紧拨号……

(初稿于2017年7月28日)

注:五行指车行、船行、店铺行、脚行、衙役行;八作指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瓦匠、石匠。

文章节选自《聊城风物记——聊城地域代表性文化符码的社会审视》,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赵勇豪著。

文/赵勇豪 图/金增友

2022-01-17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2343.html 1 “磨剪子嘞,戗菜刀!”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