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匠心付装裱
本报通讯员 程世霞
书画是文化艺术的符号,是历史人文的体现,是越老越有活力的存在。书画装裱彰显着创作者的造诣,体现着收藏者的修养,正如明代周嘉胃在《装潢志》中所写:“装潢优劣,实名迹存亡系焉。窃谓装潢者,书画之司命也。”
南北文化在京杭大运河的流淌中交融,明清两朝的东昌府兴盛了400载光景。精英翘楚、能工巧匠乘着迢迢运河水,踏浪而聚,带来匠心独运的技艺,铸就了文化艺术的高地。沿大运河寻觅,明朝中期,王氏先祖的书画装裱店铺在东昌府东关大街上熠熠生辉,以书画行销和装裱修复享誉业界。
行业有句话:“三分画七分裱。”王家装裱修复技艺,七大工序、十多个环节,每一步都蕴含着装裱师傅的精湛技艺。制糊就非常关键,需要用小麦粉加除虫防霉的花椒、胡椒、辣椒汁渍等,用煮沸的开水边冲边用木棒同方向用力搅动,让浆丝黏连不断,和成面团,然后用纱布包裹反复浆洗,滤除面筋、麸皮、杂质等,再沉淀,如此反复三四次,历时一周,透明清白、水粉交融的浆糊便做好了。
未作任何处置的书画原作称为画心,托画心就是在画心背面托一层宣纸。王氏装裱店对托画心的释义是:“承托的是画心,承载的是艺术。”由此可见“托”这一环节的重要。他们选用质地细腻、厚薄均匀,无杂质无皱褶的生宣纸,根据原画心的厚薄、拉力、吸水等状况,配以适当的托纸;在验证画心的晕墨、跑色、完好等现象后,选择最为妥帖的托法工艺:湿托、飞托或覆托。每一个细微环节都小心翼翼地操作,才能托出原画心的意境感。
裱,是最能体现画幅色彩、结构、材料和技艺水准的工序。王氏装裱店在对镶料颜色进行选配时,更注重与画心之间的和谐均衡,依照作品的风格题材和用途环境选定品式,在方裁画心这一环,则注重保证画心的完整。裁切镶料同样慎重,裁前,装裱师将松紧不平的画心或镶料上墙挣平晾干,裁切后镶粘在画心四周边口,或将方裁好的画心投放在已挖好形状的镶料嵌身里。当画心与镶料都镶嵌好,做好夹口的画幅背面,要再托上一层或数层褙纸,即“覆褙”,让整个画幅牢固、平挺、定型,然后把画幅上墙贴壁挣平。
“装”虽是最后一个过程,同样需要谨慎小心。仅是裱件启揭下墙,就要选择早晨或傍晚气候最适宜的时段,掸去裱件上的灰尘,用特有的手法启揭,保证裱件平整而不闪折。随后,又继续进行砑光、剔边、装杆等环节。经过他们备受呵护的打理,一幅幅满堂生彩的完美艺术品跃然眼前。
王家装裱店地道考究的技艺、认真精细的操作,顺着运河水荡漾传播开来,引得京津江浙等地的名流显贵纷至沓来,成为东昌府装裱修复业的一块招牌。匠人精神,在老一辈王氏书画装裱修复技艺中彰显得淋漓尽致。王氏后人心怀对祖传手艺的敬畏,代代沿袭。
1938年聊城沦陷,日伪猖獗,民不聊生,书画装裱业也跌入冰点。1943年,王家装裱店店主携其儿子王学明撤出东关大街避战火,迁至今道口铺街道安庄村。店铺没有了,手艺却一直带在身上。解放后,王学明受邀到北京饭店裱画部,继续修复古旧藏品、装裱当代名家画作。1953年,王学明在道口铺开设店铺“墨衍堂”。1973年,王学明的儿子王流海承继父业,在为家乡父老装裱修复字画的同时,兼做天津外贸出口公司的业务,“墨衍堂”书画装裱卷轴远涉重洋。
60后装裱传承人王衍是第十五代传人,他从小摸索着各式装裱家什长大,鬃刷、排笔、裁刀、界尺、针锥、竹启子、纸、绢等工具,是他儿时把玩的玩具。在其父亲王流海的影响下,托、裱、装、制糊等技艺的细枝末节也早已融进他的血液里。长大后为光大祖业,王衍先后到聊城师范学院、山东美术学院深造,系统学习理论知识,加上世代传承的技艺,不到二十岁,王衍就能独立操作,很快便撑起了“墨衍堂”的门户。
三十多年来,王衍没有墨守成规,而是在继承中发扬。譬如,他用明矾、石碳酸等替代传统制糊所用的花椒、胡椒,装裱书画的品式也随居住环境的变化进行更新。在不断提高艺术修炼的过程中,王衍实现自我超越。
在“墨衍堂”看到王衍时,他正轻轻地把启子捅进墙上裱件的启子口,顺势慢慢启开裱件下边及右边全部长边,左手拿着裱件下端,右手捏住裱件右边,一高一低呈45度轻轻卷起,当卷筒超过一半时,双手趁势一揭而下……娴熟、稳妥、巧妙的动作,是他日积月累的洗练。精湛的技艺加上文化的积淀,使他成为公认的资深装裱大师。
时代变迁下,装裱匠人引进机器进行装裱,低投入快产出,程序大幅简化,装裱的品式千篇一律,一招一式、谨小慎微的手工装裱已经慢慢湮没了。手工装裱市场萧条,大师仅靠装裱难以生存。寡言的王衍仍守着“墨衍堂”的招牌,秉持着匠人精神,他说:“书画艺术是超越时代的存在,装裱不好就毁了艺术本身。”
安静的“墨衍堂”,沉默的王衍,与外界的浮躁格格不入,循着书画的线条,我看到了一名装裱师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