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旭东

“《蚂蚱出殡》这个曲艺小段，是由我的姥爷、原山东省曲艺家协会理事王长志（绰号‘王二快嘴’）创作的。上世纪50年代，我姥爷代表山东省曲艺团进京在人民大会堂为刘少奇、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演唱，获得很高的赞誉。”2014年7月的一天，我家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临清市金郝庄镇西石集村的张书超，另一位是他的师妹张书琴。张书琴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述着《蚂蚱出殡》这个曲艺小段，和有关木板大鼓的故事。她还送给我一盘木板大鼓的演唱碟片。

客人们走后，我急不可待地打开碟片，首先欣赏那段我小时候就听爷爷经常提起的木板大鼓小段《蚂蚱出殡》。该小段形象生动、幽默诙谐，乡土气息浓郁，堪称鲁西地区昆虫和小动物的“小百科全书”，几十年来一直深受群众喜爱。在聊城一位文友的建议下，我根据音频把这个曲艺小段一字一句整理出来，配上山东省著名民间艺人张振武先生独有韵味的演唱，在“美篇”上发出去，很快就得到了广大曲艺爱好者的热烈反响。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又看了一下 ，阅读人数已过七万，遍及全国各省市自治区。

说起木板大鼓，勾起我久远的回忆。在我小时候，农村文化生活和物质生活一样匮乏，听说书就成了那时候除看电影之外的一项重要娱乐项目了。木板大鼓作为一门表演艺术，是用“口语说唱”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表达思想感情并反映社会生活的，它包括“说”和“唱”两种表现形式，伴奏乐器也很简单。最初，木板大鼓表演时是一人左手持木板，右手持鼓楗，站立说唱中轮番敲击木板和书鼓，使其与说唱相配合，另有人持三弦专司伴奏。后来，为了减少费用，临清的艺人刘振清干脆不用三弦伴奏了，而是轻装上阵，一个人上场，伴奏乐器只剩一鼓一板，形成了“一鼓一板一人唱，走遍大街和小巷”的现象。

木板大鼓轻便灵活，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2006年5月，木板大鼓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我小时候很痴迷于听说书这件事。放了学，就到集上去听大鼓书。那时候，当地流行的曲艺形式，除了河南坠子、西河大鼓和少数评书之外，主要就是木板大鼓了。在当地，有名的木板大鼓艺人有张振武、刘振清、侯延贞等。说书人善于用扣子、悬念来吊起听众胃口。

张振武说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深深的烙印。张振武的名字在我们当地几乎是妇孺皆知，他至今仍是我崇拜的人物之一。他说书，除了赶集、赶会，再就是在村里选个大院作为演出场所。常说的书目有《响马传》《三侠剑》《隋唐演义》等，说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记得那时候5分钱或1角钱就能买一张门票进入。当年，张振武大概三十几岁，乌黑的浓发整齐地往后梳着，中等偏上的个子，着一身漂白色的中山装，黑色的裤子，呢布鞋，面色偏黑，看起来非常潇洒、充满英气。他的夫人和女儿先说个小段，称为“垫场”，张振武的木板大鼓作主场演出。他的嗓音略有点沙哑，但吐字清晰，句句入耳，特别是他的道白，诙谐幽默，各色人等装什么像什么，栩栩如生。每次说书快结束时，他总是留有悬念，逼得你不得不下次再来听。

那时候，说书大都是在露天场所，也没有扩音设备。观众自己带座位，或就地找两块砖头一坐就听起来。后来，开始搭建起帆布棚，桌子上有了扩音器，书目也开始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更新，什么《烈火金钢》《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等等都有，大都是说书人根据当时流行的长篇小说自己改编，而传统小段都是口传心授的。艺人的改编能力和超强的记忆力尤其是临场发挥能力，令人惊叹。

如今，张振武先生早已作古，他的徒弟包括两个女儿，偶尔还在舞台上演出一次。过去走街串巷赶集上店说书的情况已没有了。由于文化站工作的需要，我与当地的两位木板大鼓艺人接触最多，一位是张书超先生，一位是甄荣海先生。他们除了偶尔说段传统段子之外，也自己创作新段子，并且都演出过我根据现实生活创作的木板大鼓段子，有的曾在聊城市、山东省和华东六省一市曲艺大赛中获奖。我也曾组织当地的说书艺人去临清市的几处敬老院进行慰问演出，感受到老人们对这门艺术的热爱。

木板大鼓艺人都对自己的艺术抱着非常虔敬的态度，对此矢志不渝。以甄荣海先生为例，他如今已经年近六旬，几十年来，不管生活道路多么艰难曲折，他从没停止过说唱，一是为了生计，二是基于对本专业的热爱。一面羊皮鼓，一副紫榆板，伴随他在鲁西一带走村串巷巡回说书。他的说唱风格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土”得掉渣，却常使群众在笑声中、热泪里深受触动。他不择地点、不择人群，谁想听，他就唱，上万人不怕多，三五人不嫌少。他登过市里、省里金碧辉煌的大舞台，也去过长满青草的田间地头和八十岁瘫痪老人的炕头。嘈杂的闹市、安静的校园，都留有他的身影。从身居要位的领导到目不识丁的庄稼汉，都为他鼓过掌、喝过彩。聊城大学的学生采风时欣赏过他的表演，中国艺术研究院的老师找过他将他的说唱方式予以记录，报纸、电视台也几次报道过他。但，总的说来，这种传统的说书形式，在科技发展、精神文化生活日益多元化的今天，已是日渐式微，靠这门技艺来赚钱，已是力不从心。甄荣海现在除了接一点有报酬的演出，再就是种家里五亩责任田，有时也去为人家主持红白事，挣几百元贴补家用。

早年作为鲁西地区最普遍的群众娱乐形式的木板大鼓，如今已经渐行渐远，正在慢慢消失，其传承人也呈现出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态势。甄荣海先生就曾感叹，如果有谁愿意跟自己学习这门艺术，他管吃管住、包教包会且不收一分钱！可是，他说这话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还没有找到一位前来拜师学艺的徒弟。

这一点，不能不让人有点怅然若失。

（图片由刘旭东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