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WB02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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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消失的老行当 | 掐辫子

文/本报通讯员 翠薇

图/本报记者 宋春芳

印象里,在我小时候,女人们只要聚在一起,手里都拿着一挂辫子不停地掐着。手指来回翻花,在拇指和食指的交错中,手里的辫子越来越长。掐辫子坐着站着都能干,手里拿着辫子掐着,不耽误聊天。能干的女人,有时一个晚上就能掐好两三挂辫子。

掐辫子,就是用麦秆编辫子。我所在的聊城市,上至七十岁老妇,下至十岁娃娃,大人小孩都会做。用四根麦秆起了头,掐起来就没完没了,甚至可以永远掐下去。这种活儿好学,三根麦秆对折,左边三根右边三根,相互交叉,再续上一根新的,就是一挂新辫子的开始。一挂辫子十根,一根二尺半长,十个二尺就是一挂。用手指甲一根一根往里赶,越赶越长。这个活儿入门很容易,要想做好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掐辫子时,总要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配合,用指甲和指肚摁着麦秆,让编成的辫子尽量平整,没有棱角。中指和无名指在辫子背面也是摁着编好的部分,这样更平整。感觉到有角有棱了,可以退回来一两步,去掉棱角重新开始。有时我们还会进行比赛,一个晚上,看谁做得多、活又好。有时我们在屋子里盲掐,月光明亮的夜晚,大家坐成一排,在枣树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看谁的手指舞动得快。晚上出来时,腋窝里夹着的两大捆麦秆,回家时已经全部变成长长的辫子。

掐辫子的麦秆又细又长。麦子成熟,人工收割后运到打麦场。大人们坐在麦子堆里,背对太阳,拿一小把麦棵,在光溜溜横着的石磙上摔打麦头儿,来回翻转,直到把所有麦粒都摔下来。地上的麦糠和麦粒高高隆起,旁边掐辫子用的麦秸秆也越来越多。顺着麦秆捋掉叶子,把光滑的麦秆一节一节折下来。麦秆的每两节连接处都有一个小关节,用指甲轻轻一折就断开。麦秆分头秆和二秆,头秆就是连接麦穗的一端,比较细长。头秆和二秆都可以用作掐辫子的原料。

小时候我跟着奶奶、姑姑一起折麦秆,也不觉得多累。主要是小孩子累了就能休息,在打麦场跑跑跳跳,一会儿跟小伙伴玩耍,一会儿到树荫下乘凉。大人们坐在麦秸堆里,顶着大太阳,一身土,一身麦糠,是一会儿也不舍得歇息的。现在想起来,那一大捆一大捆的麦子,全是手工折断麦秆,几亩地的麦秆折下来,是多大的工作量啊。

储存了半个西屋的麦秆安静地待着,使用时首先是从中拿出来一大捆,进行分户。一开始捆扎的麦秆粗细不匀,要按照粗细分成几个档次,比如粗、中粗、细。记得我十来岁时,跟着奶奶住,每天我还没有起床,奶奶早已经洗脸梳头,穿好了青紫的大襟褂子,收拾停当,坐在正当门的一个小板凳上,就着晨光给麦秆分户。她攥着一小把麦秆,粗的、细的、中粗的各分成一堆。每一堆都有一大把了,才用细麻绳捆好,一一放到堂屋里八仙桌上。我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初升的阳光照着她光洁的额头和板板正正的大襟褂,枣树枝叶的影子在她身上摇晃。

奶奶拿一把细麦秆,放到水盆里,加上水没过麦秆,压上一块砖头浸泡起来,麦秆泡水之后就会变软,更有韧性。奶奶泡上麦秆之后又忙着做家务,做饭、喂鸡喂鸭、打扫院子,总有忙不完的活。她会在中午休息的间隙或者晚上,把家收拾完毕再去掐辫子。奶奶家在胡同口,胡同边上有一个小园子,种着几棵杏树和杨树。每到晚上大人们喜欢在园子里乘凉,搬着马扎坐成一圈,手里都拿着辫子,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将嘻嘻哈哈的笑声撒在树影里,笑声中辫子越编越长。

村子里经常有走街串巷收辫子的人,隔几天就来一趟。一般是卖两角钱一挂,做得非常平整,宽窄一致的行家里手的作品,能卖到两角二、两角三一挂。做得差一点的也能卖到一角八、一角七一挂。听到收辫子的喊声,大姑娘小媳妇就从胡同里涌出来,手里拿着十挂二十挂的辫子,收辫子的人验过货付了钱,辫子就归他所有。刚一开始,他把自行车停在街边,把收好的辫子摆在地上。等辫子收到他载不了的时候,就不收了,然后用绳子串起来,放到后座上。有时候,也会左车把挂几串,右车把挂几串。收辫子的人骑上车走了,金灿灿的辫子晃动着,也闪耀着人的眼睛。

收了的辫子都交到供销社去,加工以后,能做成草帽、花篮、扇子、杯垫等工艺品。在加工之前,这些辫子还会被顺着边放到一个大缸里,喷水变潮湿,中间放上硫磺点燃熏蒸。大缸密闭封好,等待六到七天以后,硫磺熏过的辫子变得洁白、明亮,就可以送到加工车间。有些草辫还可以再染上各种颜色,用棉线缝制或者用缝纫机连接起来,变成生活用品或装饰品,销往全国各地甚至国际市场。这些麦秆从田间地头走来,被编成辫子,变成工艺品,它们已经脱胎换骨,有麦子的芬芳、自然的光泽、实用的价值、艺术的匠心,深受人们喜爱。

掐辫子是大人小孩都可以做的活儿,谁做了谁挣钱。有了零花钱,自己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有了钱,每次走街串巷的货郎来到村子里,我都会往前凑。货郎把他的推车停在石磙旁边,坐在石磙上摇晃拨浪鼓,招引小孩子。他的百宝箱里面要什么有什么,我和小伙伴买画册,买玻璃球,买糖稀,买铅笔。自己劳动换来的胜利果实享受起来是多么踏实。

大人们则不同,就是挣来一些零花钱,也很少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奶奶买盐、肥皂、灯油、染布的颜料,给我们交学费、买学习用品,每花一分钱都是精打细算。孩子们玩耍起来图个开心,体会不到大人过日子的艰辛。现在每一次回到老家,我眼前还总是浮现从前掐辫子的温暖画面。

现在的生活富裕了,吃穿不愁,有些老年人每到麦收时,还是会留下一些麦子,折下麦秆,留着闲暇时掐辫子。以前掐辫子是挣花销,现在就成了消遣,打发时光,让年轻人看个稀罕。掐辫子这种手工艺,流传至今,不仅体现了一种民间文化,也展示了中华儿女的创造力。

2023-05-26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32084.html 1 正在消失的老行当 | 掐辫子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