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寿
——李苦禅先生琐忆
□ 张守常
大约是1971年,苦禅先生以七十多岁高龄从下放劳动的干校回到北京。但是,他的夫人李慧文,作为美院的医务人员,仍留在干校,儿女又在天南塞北的“广阔天地”中,只他自己住在煤渣胡同的那一间宿舍里。那一阵,我抽空去看他的次数多了一些。去了也就是闲谈。一次说到年龄,他说:“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多大岁数了,让填什么表时,也就是约莫着胡填。”不过下面还有一句重要的:“我只知道是属狗的。”戌狗亥猪,狗是戌年。中国近代史是我的专业,我对近代大事件的年代比较熟悉,以他这时七十多岁的年龄段合算,应该是“戊戌变法”那一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即1898年。谈话之间,这问题便解决了。
但是,生日在哪一天呢?他写信去问家乡的胞妹。回信来了,说听老人说过他降生后的第二天是腊月初一。但是,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因为不知道那年农历十一月是大月(30天)还是小月(29天)。我查手头工具书荣孟源编的《中国近代史历表》,那年十一月是大月。于是可以确定,苦禅先生诞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三十日。不过按公历算,已经到了下一年,即1899年1月11日。
那时连说话也不敢高声,也未敢有祝他生日快乐的想法。
1977年夏天,苦禅先生为躲避上年的地震,从月坛北高楼寓所离开,借住在东城友人的一平房小院里。我去看他,碰上何康理先生也在那里。何先生在地质部工作,早年学过画,是苦禅先生的画友。这天,我们闲谈时又说起了为苦禅先生“考证”生日的事。我们两个被留住吃了午饭才辞出。走在路上,何先生说:“按虚岁算,今年苦老八十岁了。苦老在书画艺术上的成就很高,为人也很好,然而一生清贫,历经坎坷,不容易啊,我们应该给他祝寿。”我当然赞成,他说:“就由你安排吧。”我当然不能推辞。
以后我和同乡中的一些熟人谈起此事,大家也都十分赞成。
寿辰前不久,我去找苦禅先生正式商量此事。这时他已移居南沙沟新屋。商量时苦禅先生的儿子李燕也在场。我说打算邀三拨客人:同乡一拨,书画界朋友一拨,戏曲界朋友一拨,找一个饭馆,坐三桌。苦禅先生知道此举辞谢不掉,但不愿铺张。他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越求全越不全。”意思是邀人总有邀不到的,事后传开,会有人想“为什么不通知我呀”,免不了落怪场。于是把参加者限制在高唐同乡中喜好书画又和苦禅先生来往较多的一个小圈子里,有张协和、姚毅夫妇、姜克夫等;只有何康理先生,他是湖南人,因为此事是他先提议的,所以也邀上了。
苦禅先生喜吃狗肉。我有个亲戚叫凌振杰,是曲园酒楼的高级厨师,善做此味,遂于此订座。
到寿辰这天,把苦禅先生和慧文夫人及李燕接来,大家聚齐共九个人,先到附近照相馆合影留念,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慧文夫人的专业工作是护士,苦禅先生晚年健康,与慧文夫人对他的精心照顾和科学护理是很有关系的,为此大家又向慧文夫人敬酒。为我们做菜的凌师傅在上菜的间隙也来敬酒。凌师傅是湖南株洲人。苦禅先生说:“我的老师齐白石老先生是湘潭人,你们是近同乡。”凌师傅说:“我到北京以后,给齐老先生做过家乡菜,他很爱吃。”这天晚上人不多,菜也不算多,然而吃得可口,谈得可心,过得从容而愉快。
我在和家乡友人的通信中也曾提到为苦禅先生祝寿的事,于是,届期他们寄来了礼品。我记得李凤强、李洋、程辛木、赵克航等同志寄来一幅祝寿颂词,写的是“艺苑箐英”;还有,他的老友张润青(洪泽)先生的儿子张祖之同志捎来家乡特产细挂面。这些都是由我亲自给他送去的,来自家乡的这一份情谊使他深感欣慰。
到了1983年,大家又给苦禅先生祝贺八十五岁寿辰。这次打破了上次的小圈子,又添了几位,有杨少先、朱丹、李侃、欧阳中石;还有一位滑军同志,在工艺美院工作,他是1945年率领八路军一个连解放高唐的连长,因为有这层缘故,所以一定要参加。适逢美协要在苦禅先生八十五岁寿辰时为他举办艺术活动六十年纪念会,所以我们的祝寿聚会推迟了几天。这次晚宴假座钢铁研究总院,是张协和联系的,由该院一位烹饪爱好者做菜,和戏剧界有的票友唱得比内行还好一样,这天的菜烧得很精彩。能唱的清唱助兴,我唱了一段《定军山》前场讨令的慢二六,中石唱了一段《珠帘寨·收威》的奚派快二六。这引起了苦禅先生的兴致,他唱了一段刘鸿声的《辕门斩子》,和时下的唱法比较起来带有一点古拙,别有韵味。这次聚会持续了4个多小时,苦禅先生始终很精神,无倦意,距上次祝寿又5年过去了,他似是并未增加衰老。
这次,家乡友人也有祝寿纪念品寄来,是一个泰山经石峪的大“寿”字拓片,裱成立幅,题了上下款。下款还是李凤强老县长打头,以下具名的比上次献颂词的多了几位。
当时我们想,再过5年,为他祝九十大寿,绝无问题。然而不想就在这年6月11日,他竟心脏病猝发走了。前两次给他祝寿的情景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中,现在写出来再留在文字上,但当时的气氛远远没有写出来,只好请读者再用想象去补充了。
(供稿:高唐县政协文史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