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大悦

几年前的一个周末，接到奶奶的电话后，我就往奶奶家赶，进门时，叔叔姑姑们已经到了。爷爷奶奶一人坐在沙发的一头，看上去气鼓鼓的。

爷爷比奶奶小三岁，爷爷曾是一位人民教师，奶奶一辈子没读过书。爷爷奶奶刚结婚那会儿，同村人都以为他俩过不长，可就是文化水平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共同度过了艰苦岁月，一起把五个儿女拉扯成人。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奶奶虽然没有秀过恩爱，但也算得上相濡以沫。他们年轻那会儿，爷爷每天上班都要走几公里路，夏天还好，天亮得早黑得晚。冬天可就遭罪了，赶上下大雪，爷爷半夜就得起床，冒着大雪去上班，到了学校，爷爷的双腿常常冻得没了知觉。每到这时，奶奶总会给爷爷纳几双鞋垫，垫在爷爷的鞋里，爷爷走路舒服多了。奶奶还缝了几副护膝，里面絮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花，雪天出门，裹住双腿，特别暖和。

当然，奶奶偶尔也会发小脾气，大多是对爷爷的“不满”。爷爷每天要备课到很晚，奶奶在一旁插不上话，也知道打扰不得，就时不时弄些小插曲，和爷爷吵两句。爷爷也不生气，他是最了解奶奶的，他知道奶奶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

爷爷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倒不是不相信奶奶，而是因为奶奶不认识钱，更不会算账。不当家自然也就没了柴米之忧，所以奶奶是愿意的。家里缺什么，她就跟爷爷说。但奶奶是过日子的好手，她勤俭节约，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爷爷退休后，陪伴奶奶的时间多了起来。两人经常一起看电视，奶奶看不懂，爷爷就充当解说员。奶奶坐在一旁，乖巧得像个学生。

那天，奶奶给我打来电话，说要和爷爷离婚，我都愣住了。

“孩子们都在这儿，你说过不过吧？”奶奶开口说话。“爱过不过，你这个脾气，看看谁还能跟你过到一块儿去！”一向温和的爷爷居然也硬气起来。“我跟谁一块儿去了？”奶奶有些耳背，没听清爷爷说的话。我跟叔叔姑姑们在一旁看着，憋着笑。

我把奶奶拉到一旁，问她事情的缘由。她说昨天爷爷去村东头下棋了，她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卖豆腐，就想买一块。可卖豆腐的人骑车有点儿快，她来不及去找爷爷付钱。最后，奶奶着急地从爷爷的衣服兜里翻出一沓钱，那人却告诉她，那些钱根本不够买豆腐。

豆腐没买成，奶奶被气得够呛。她埋怨爷爷出门时不给她留点钱，爷爷却说“给你留钱你也不会花”。吵来吵去，两人谁也不服谁，最后竟闹着要离婚。

我们几人轮番劝说也没用。姑姑最后也生气了，一拍桌子，说：“明天上午带你俩离婚去！”可到了第二天，他俩谁也不出门，嘴上仍不服软。但是从那以后，二老再没提过离婚。

原来那天晚上，姑姑偷偷给了奶奶点钱，告诉她是爷爷给的。奶奶以为爷爷是在找台阶下，也就不再计较，她也没要姑姑的钱，说：“我其实不是真想要钱，要来钱我也不会花，但这事儿挺气人。”就这样，一场“离婚”风波被姑姑巧妙化解了。

前段时间，爷爷走了。他走后不久，奶奶也生病了，一天，我守在病床前，奶奶跟我说：“你爷爷来接我了。”第二天，奶奶真的走了，她走得很安详，跟平日睡觉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