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晶

看戏

大舅奶奶爱看戏。

从大舅奶奶家出来，沿着郁光街往东不过300米，就是新华剧院。我记忆中看的第一场戏，就是大舅奶奶带我去新华剧院看的。

那是1979年的冬天。下午放学回到大舅奶奶家，她说，吃快点，一会儿去看戏。

看戏？除了在村里看过露天电影，我不知道什么是戏。所以，在大舅奶奶边吃饭边忍不住哼唱两句的兴奋里，我懵懵懂懂地吃完饭，就被她带着去看戏了。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天气阴冷，我和表妹燕子都穿得像个棉猴子，一前一后跟着大舅奶奶去新华剧院。虽然很多次来往于这条路上买豆腐渣，但是那一天，这条狭窄并有些破损的路，似乎一下子变长了。我脚下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到了新华剧院，大舅奶奶买票进门，寻找座位。这是我第一次进剧院。之前虽然经常看到它，但是它高高台阶上的大门总让我觉得很神秘，大门两侧墙上的影视海报，带给我一种难以言传的兴奋。进去，才知道剧院那么大，座位那么多，而且舞台也那么大。我的心怦怦跳着，跟在大舅奶奶身后，直到她指着一个座位说，就这儿，坐下安生看吧。

其实，所谓的戏，是戏曲电影。那天，演的是豫剧《窦娥冤》。我很快进入剧情，但演到窦娥被杀时，我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而大舅奶奶早已泪流满面，这时候竟然哭出声来。她喃喃地说，窦娥真的是冤死了，杀人的不是她呀！等到窦娥死后托梦给做了官的父亲，而她父亲最终为她昭雪时，大舅奶奶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说，这才对嘛。

后来，大舅奶奶还带我去看了《李慧娘》。看到李慧娘被贾似道杀死，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并且对贾似道恨得咬牙切齿；李慧娘到了阴间之后痛诉自己死得冤枉，声声泣血，大舅奶奶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李慧娘的鬼魂拿着阴阳宝扇，夜闯红梅阁，回来搭救被贾似道囚禁的裴公子，大舅奶奶盯着银幕，眼珠儿都不错……看完电影走出剧院，大舅奶奶情不自禁地哼唱了两句李慧娘的唱腔，说，唱得好！演得好！说着又忍不住唱两句。而我，则是觉得李慧娘这个鬼长得真好看，一点儿都不吓人。

我们看的《盘丝洞》那场戏，才是真正的戏，是在舞台上演的。去过两次剧院，我俨然不是小白了，所以也敢像其他孩子一样说话了。孙悟空猪八戒在舞台上和妖怪打起来时，脚步把舞台震得咚咚响，锣鼓喧天也盖不住，小孩子也跟着满场跑。看到美女，八戒兴奋了，结果却被蜘蛛精吐丝困住。八戒一上场，小孩子们就更坐不住了，纷纷跑到舞台前，两手扒着舞台沿，伸着头看蜘蛛精怎么从肚挤眼里吐丝捆住八戒。一时间，台上热闹，台下也热闹。有些坐着的大人也站了起来——谁能够拒绝妖精雪白的肚子呢？总之，戏热热闹闹地演完了，大家也热热闹闹地看完了，那神情，就像共同参加了一场盛会。这时候的大舅奶奶，就算唐僧被妖精捉住了，也不会泪水涟涟，而是笑着着急地催促，孙悟空，快点去救你师傅呀！看到猪八戒呆头呆脑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她笑得前仰后合，说，这个呆子。

新华剧院的戏，让我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想起，还忍不住莞尔。那是我童年岁月里的一道光。现在，大舅奶奶已经离世二十多年，我不知道，那些戏，是否也是她艰苦岁月里的一道光。

1980年，当我升入三年级的时候，就离开郁光街的大舅奶奶家，到嫁到城里并在古楼西50米路南租了房子的大姑家寄宿了，也开启了和大姑一起到红星影院看电影的美好时光。

虽然在大舅奶奶家寄宿的时候，我父亲会给她一些磨好的面，还有一些家里种的地瓜萝卜等，但是照顾一个九岁的孩子，绝不是简单地添双筷子这么简单，尤其是在粮食凭证供应的年代，何况她又是一个寡居靠着给人做鞋子来养家糊口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