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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渔家

□ 田国

我的老家在阳谷县七级镇运河边。我家的老宅里,放着一张祖传三代的渔网,是我的祖父用竹制的网梭一针一线手工织成的。这张渔网,1丈(1丈约合3.33米)见方,网眼平均长宽1厘米,网纲是2毫米的尼龙绳,网兜处凹陷且网眼密至0.5厘米。用4根直径4厘米的竹竿撑起这张网,尼龙绳绑牢固,一根10厘米粗细、5米长的榆木棍作为钓竿吊起这张网,在水岸边固定好钓竿,捕鱼人拿一个马扎或凳子坐定,把网落到尽量靠河中心位置,用一根麻捻做的拉绳拉住钓竿顶端,拉起或落下掌控着起网或落网。河里的鱼儿如果钻到网里,提网时,鱼儿会围着网兜四周不停地乱窜,水花四溅,这是捕鱼者最兴奋的时刻,他会快速站起,欣喜若狂地迎接大自然的馈赠,娴熟地用鱼舀子舀住鱼,放到鱼袋里。

祖父用多年的捕鱼经验告诉我们,起网时要快,落网时要慢,“紧提鱼,慢提虾(蟹),不紧不慢提王八(甲鱼)。”上次起网到下次起网等待间隔的时间是三到五分钟,由于这个捕鱼工具需要用手扳动,又需要静坐等待鱼儿入网,运河渔家赋予这种吊网的名字叫“扳等”。

祖父还告诉我们:夜深人静,月儿明亮,是河鱼觅食活跃的时刻;下雨的时候,新水注入或河水猛然回落的时候,往往会比平时网的鱼多。用“扳等”捕鱼,下网的位置十分重要,同样的时间捕鱼,因下网位置的选择不同,父亲总没有祖父捕的鱼多,并且祖父捕的鱼个头也大很多。祖父告诉我们:河汊口水流交汇的平缓处,是两条河里的鱼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在那里下网,绝对收获多多。

在祖父的指导下,父亲也成为运河滩的一名捕鱼行家。父亲曾经在一个夜深人静的秋夜,捕到一条十斤(1斤=0.5公斤)多重的娃娃鱼(大鲵)。刚刚起网离开水面,它便不住地像婴儿般哇哇啼哭,哭声在夜色如墨的河滩里回响,令人毛骨悚然。父亲用手电筒照了照,知道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鲵,便把它放生了。

还有一年夏末秋初的运河汛期,运河水流量特别大,南方客水较多,祖父在运河岸边查看水情,发现运河浊浪滚滚,马上告诉父亲和几个叔叔,把家里的三张“扳等”全部张网下河,说南方来的客水里绝对有大鱼,父亲和叔叔均不以为然,不情愿地下了网。结果,当天夜里,网到了两条十二斤重的野生大鲤鱼和近百斤淡水鱼,让我们全家不得不佩服祖父捕鱼的丰富经验和独到眼光。

记得我五六岁将要上学的那年,祖父在运河里捕到三只七八斤重的野生鳖。从网里抓出来的时候,其中一只结结实实地咬了祖父一口,把祖父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祖父气愤地把三只老鳖用铁丝穿透鳖壳吊起,让全村人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当时因为无知好奇,想要用手摸鳖头,只见它警惕地张开大口,眼瞪得溜圆,大有生吞活鲜之势。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刚要伸手,被祖父一把拉住,如果被这家伙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祖父是抗日战争后期入党的老党员,他党性强、作风正,一生淡泊名利,对组织交给的工作从不讨价还价。新中国成立后,组织上照顾,安排他在县城工作并分配了两间住房。可他记挂着家乡,记挂着运河水,记挂着他那张渔网,于是放弃了县城优厚的工作生活待遇,到离家较近的乡镇银行工作。每天他有条不紊地完成各项工作后回家,简单吃点饭后,立即扛起渔网,赶到运河滩,架好渔网,坐在马扎上,点燃一支香烟,凝望着水面,认真地等待鱼儿入网,所有工作的压力和劳累全都随着缕缕香烟及运河滩的微风慢慢消散。祖父虽然去世多年,但他布衣竹笠、河边垂钓的形象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不容置疑,祖父既是一名革命者,也是一位智者。

夏秋两季,是运河鱼儿最多的时候,这两个季节,我和两个妹妹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野生河鱼。父亲捕的鱼吃不完的时候,便把鲜鱼去掉内脏和鱼鳃,先用食盐腌制,再用柳条或麻绳穿成串,拿到阳光下晒成咸鱼干,在冬春捕不到鱼的季节,我们便拿出咸鱼干食用。鱼干筋道耐嚼,咸香可口,别有一番风味。这样,我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运河鱼。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营养,让我们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度过了长身体、长知识的童年和青少年时光。

在祖父和父亲的影响下,少年的我也爱上了捕鱼。汛期过后的秋季,运河水回落,我和小伙伴们拿起拱网(一种用两根木棍分别绑定两边的长方形网,网的下网脚缀上若干铁块),两人分别扯拽着网的两边在浅水里斜立网前行,从运河此岸到彼岸,一网一网,来回往复。因河水回落,显得水少鱼儿多,所以网网不空,一天下来,收获颇丰。水里跋涉又泥头土脸,此法虽然笨拙,但小伙伴们看见网住的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鱼鳖虾蟹田螺河蚌,劳累感全无,拿着分得的或多或少的生猛河鲜,欣喜若狂地回家做全鱼宴了,空旷的运河滩上只剩下一行行渔家少年的脚印……

秋末,运河断流,形成汪汪浅水的时候,也是我们这些“小鱼迷”大显身手摸鱼儿的时候。这时,虽然河水冰凉,但丝毫不影响我们摸鱼儿的热情。我们在浅水里先把水搅浑,鱼儿被泥水一呛,全都浮到水面,鱼嘴一张一合,虽然看着满是鱼,但是并不好抓,手到了,鱼溜了,往往抓空。这时,我们几个小伙伴气急败坏,又想出锦囊妙计:用河泥圈起围堰,找来家里的洗脸盆,把水洼里的水用洗脸盆舀起倒向下游围堰,竭泽而渔——这个原始的捕鱼方法,被我们演绎得淋漓尽致。当鱼儿山穷水尽的时候,它们绝望地在河泥里蹦来蹦去,全没有了在水里时的机灵。一条,两条……呵!又一条大的……不一会儿就收获满满,拾“干鱼”的感觉太棒了!至今想来都让我忍俊不禁……

如今的运河会通河阳谷七级段,已改为南水北调渠,为京津冀补充饮用水资源。国家为了生态修复和当地居民安全,在河两岸设置隔离网,不准随意下水捕鱼,运河渔家的各种渔具,已经成为农家庭院的古董,被封存起来,以前那些原始的捕鱼方式,也成了遥远的记忆。

运河渔家捕鱼的身影,永远定格在了落日余晖的缕缕乡愁里,定格在了思乡游子的梦境里……

2023-12-22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43381.html 1 运河渔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