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在我家“吃派饭” (一)
□ 乔玉璞
我老家在阳谷县阿城镇赵店村。父母生前,曾多次给我们兄弟姐妹讲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多位干部来我家“吃派饭”的事儿,讲到郑区长的次数最多,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深。
那时候,村里没有公家食堂,更没有饭店,上级来村里工作的干部,由大队干部安排到一些社员家中吃饭,而且按组织纪律要求,社员家吃啥他们吃啥,不能搞特殊,也不白吃,要支付相应的费用(粮票、钱),此谓“吃派饭”。当时,区或公社干部来大队指导工作,都是骑自行车,如此“吃派饭”,也可省去回单位食堂吃饭的往返时间。
父亲说,那是1965年农历八月十五后的几天,张秋区的郑区长来赵店大队(当时隶属于张秋区颜营小公社)蹲点,指导秋季生产,大队干部就安排他来我家“吃派饭”。
我们大队有100多户人家,为什么偏让我家担此“重任”呢?
当时,管上级干部“吃派饭”不是谁家愿意管就能管的,要满足大队制定的几条“土规定”:一是这一家得是贫农而且是过得很一般的贫农;二是这一家得干净;三是这一家得会做饭;四是这一家主人得有点儿文化。我们大队同时具备这四条的人家不多,而我家全具备。第一,我家是贫农,新中国成立后,分得几亩地,我家堂屋的一对门和西屋的一扇门就是分得地主家的,我家对革命干部感情深,政治上靠得住;第二,我家在村里是出名的干净,母亲每日都将锅台窗台桌凳擦得一尘不染,一家人没有好衣服,母亲却洗得很干净,父亲也每日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这,邻居们笑话我家“穷干净”;第三,我母亲蒸馍、炒菜、下面条、熬汤都是好手,做这些家常便饭,干净利索;第四,我父亲年轻时曾在我姑姑家资助下,念过一年多私塾,文化程度不算高,但能读书看报,会写信、写帖、记账,懂得一些国家政策,能与“吃派饭”的干部交流,还懂得一些待人接物的礼节。当时,全大队像我父亲这样有点儿文化的人少之又少。
这次,大队书记就选中了我家管郑区长“吃派饭”。大队书记在郑区长来我们大队的前一天告诉我父亲:“你家明天管咱区上的郑区长‘吃派饭’,要有个思想准备。”听了这个消息,我父母既高兴又激动,有点儿“受宠若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心想大队领导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咱,这是对咱莫大的信任,是咱莫大的光荣。兴奋劲儿过后,就是紧张焦虑,“压力山大”。父母头一回见区长,怕招待不好落不是,怕挨大队领导批评。
大队领导一再交代我父母:“家里有啥就给领导吃啥,郑区长不会搞特殊,不要作难,这是纪律。”可见,他们对郑区长的工作作风非常了解。可我父母都很要面子、讲礼数,他们坚信一条,领导说归说,咱做归做。咱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区长来了,也得吃得好一点儿,不能太小气、太寒碜,让人家笑话。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大步流星地步行往返三公里,到南边邻村王营供销社买了白面和鸡蛋。这天上午,我母亲费了很大心思,用尽了她做饭的所有本事,精心准备了白面条、白面馍馍,炒丝瓜和煎鸡蛋。
我家的锅灶在西屋里,饭做好了,父亲用竹篮提到堂屋(北屋)里让郑区长吃。堂屋明间北墙正中靠墙放着一个独木板长条几,还有一张分得的地主家的、年头久远且早已脱了漆皮的老式八仙桌,两侧一边一把破圈椅。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如钟表),根据阳光投射到堂屋门里的矩形影子判断,应该是十二点了。这时,由大队干部领着,一位40多岁的高个男子进了我家院子。他皮肤很白,浓眉大眼。我父母慌着出来迎接,姐姐和哥哥则躲藏在西屋门里,歪着头偷偷地往外看。郑区长穿的衣裳并不新,却很干净,上衣是蓝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四个兜,上衣兜里插着一支钢笔;下身穿着黑色条绒裤子,挺板正;皮鞋不大周正,很破旧,还沾满了泥土。这些泥土是那天上午,郑区长与我们大队的干部一起下到田间而沾上的。他这身装束,显得很精神,在当时,一看就是干部装扮。
按当时的规定,大队干部不能陪领导一起“吃派饭”。送他来我家的大队干部匆匆告辞,回自己家吃饭了。
郑区长刚刚坐下,父亲将饭端上来,礼节性地说:“郑区长,吃吧,吃吧。”父亲并没有陪着吃,只是出于礼貌,陪着坐一会儿,说几句话。按照礼俗,吃饭前,得先让郑区长喝杯茶,可我家当时既没茶,也没茶碗、茶壶,平时根本就见不到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