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仁国

鸡是小银行，孵雏辟暖房。

加温凭技术，护卵任繁忙。

不悔人消瘦，终看羽嫩黄。

蹒跚真可爱，叫卖惠城乡。

——王传明《忆儿时家乡暖房》

春日的阳谷县十五里园镇贾庄村，生机勃勃。暖房里，一批批新鲜的鸡蛋被放置在温暖的土炕上，等待着被孵化。这是一项需要耐心和技巧的工作。二十一天后，小鸡们破壳而出。这是我对儿时村里利用土炕孵小鸡的记忆。

19世纪末，土炕孵鸡业在贾庄村兴起，并在20世纪达到鼎盛，成为村民致富的重要产业。

曾经，在孵鸡业的兴盛时期，村里有数十户人家参与其中。技术人员精心照料着每一颗鸡蛋，用他们的智慧和经验，提升小鸡的孵化成功率。而外出销售的人们，则用扁担挑起小鸡，走村串巷，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不时在周边村庄响起。

一

土炕孵鸡，首先要用土坯建成孵化热炕，再烧火加温。根据房间的大小，将相应数量的鲜鸡蛋放在土炕上，模拟母鸡孵蛋的温度、环境、过程，二十一天小鸡孵出，出售外地。

惊蛰前五天开始上第一窝，以后每五天上一窝，依次进行。

三间土屋的炕，每次可放一万枚鲜蛋，出鸡8000到9000只，供四副挑（即四人）外出销售。

室内温度控制在32℃左右，炕上温度38℃。鸡蛋上炕后，每两个小时翻一遍；五天照一遍，未发育的称作“白蛋”，挑出来卖掉；等到十二天时，再照一遍，发育不正常的称作“二照白蛋”，挑出来送人或自己吃掉。

十二天后，开始上架子。为保持温度，鸡蛋上完要用棉被盖上。这时，如果被子不够用，邻居们就会送来自家冬天过完还没有拆洗的棉被供使用，孵化小鸡户则以每床棉被二十个“二照白蛋”作为酬谢。

第十九天开始，小鸡破壳，二十一天出齐，所以民间有句俏皮话：“二十一天不出鸡——坏蛋一个。”二十一天不出鸡的鸡蛋，民间叫“喜鸡”，也叫“渣子”“毛鸡蛋”，营养丰富，有的人特别爱吃。

每年春天，从惊蛰开始到麦收时止，可孵蛋十一到十二批次（俗称“窝”）。到销售阶段，每五天出一次鸡，一般两到三天售光，另两天就是采购鲜蛋的时间。这种流程安排，既不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又不影响孵蛋过程的顺利循环，非常科学。

二

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每当春暖花开，家人们为孵鸡忙碌的景象仍历历在目。

大人们唱数鸡蛋、小鸡数量的声调不绝于耳。长大后我才知道为什么要像唱歌一样数数，因为这样不易走神，数几千个数也不会出错。

我更向往放学后回家，钻到暖房，蹲在火洞旁，静静等待毛蛋烤熟的时刻。烤熟的毛蛋浸着黄色的油，烤得有点发焦，取出来，左手右手来回倒换，也不舍得放到地上，然后带着满头汗跑出暖房，尽情享用这人间美味。这些因挤伤而被淘汰的毛蛋（活着的）要远比那些市面上售的烤毛蛋（都是死蛋）更美味，至今想起来口中仍有余香。

小鸡销售一般采用赊销的方式，因为春天庄户人手中没有多余的钱，而且购买者也对小鸡的存活率心有顾忌。售小鸡的往往带一个小本子、一支钢笔或圆珠笔，让购买者自己写上村名、日期、姓名及购买小鸡的数量，等忙完秋以后再来收钱。这时小鸡有的已经长成了健硕的大公鸡，有的长成母鸡开始下蛋了。这种诚实守信的经营方式，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小鸡孵出后，要在三天时间内卖完，不然的话，下一窝小鸡又孵出来了，会造成积压。所以，每年春天，孵化小鸡户格外紧张，家里要有负责孵化的技术人员，外边要有跑销售的人员。

每到农历十月后，孵化小鸡户收回方圆几百里的账款，算出当年的盈利，盘算着余款的用途，那种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有些人不识字，在外地赊鸡时，就找当地人记账，要账时拿着账本找当地人帮着看，回账率都在98%以上。除了欠账人去世，或全家迁走无法收回，很少有死账。

三

销售小鸡一般为四人搭伙，到了第三天时，他们会对对头，看看各自还剩多少，如果剩得少，就一起往回赶，如果还剩很多，就会集中到一人篓里，继续在当地售卖，另外三人赶回家，驮下一窝小鸡。

小鸡销售范围很广，以贾庄村为中心三百里为半径，包括山东的济南、泰安、平阴、章丘、长清、东平、梁山、郓城，以及河北的大名、清河、邯郸，河南的台前、范县、南乐等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销售熟路，几代人严格遵守道德准则，避免恶意竞争，这也是该产业能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从徒步挑担到推平板车，再到以自行车载运，售鸡人都非常辛苦。开始时出鸡数量少，白天在附近串乡，俗称打横。等鸡出齐，连夜赶一两百里，到达目的地，天明售鸡，每人一次可带2000只左右鸡仔。

“一副挑”是对负责买鸡蛋、销售鸡仔的青壮年男人的称谓，因为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买卖都是靠肩挑。

售鸡人20世纪50年代手推平板车，60年代后骑自行车，自行车后架经过专门改装，装满鸡罩后，在后面是看不见骑车人的。20世纪90年代，摩托车成了卖鸡人的运载工具。

土炕孵鸡这一行业风险也是很大的，孵化成功率是决定能否盈利的重要因素，孵鸡赔钱的也不乏其人。而小鸡孵出之后，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每当家中下一窝鸡仔已开始破壳，卖鸡人还没回来，家人就会坐立不安。小鸡的破壳声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督促令。试想，几千只鸡仔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急需照料，更待出售，而卖鸡人还未回来，这种焦虑，只有亲历的人才能体会到。

四

说到孵鸡业的经济效益，农村人常说“一鸡两蛋，不赔不赚”，是说一只鸡仔卖俩鸡蛋的价格够本，鸡仔价一般都在俩蛋的价格以上，如果赊销，利润更高。

孵化小鸡，虽然很苦很累，但是确实给村民带来了实惠，人们靠着辛苦挣来的钱改善了生活。

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用土炕孵化小鸡的越来越少了，骑着自行车沿街售卖小鸡的行为也已非常少见。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土炕孵鸡，不仅是一种致富的产业，更是贾庄村人的回忆和文化传承。它见证了村庄的发展与变迁，承载了老一辈人的辛勤努力和智慧。尽管土炕孵鸡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那段历史却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成为难以磨灭的记忆。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