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 范兆金
我的老家在茌平区洪官屯镇范辛村。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露天电影就是农村的文化盛宴。乡亲们通过黑边白底矩形的影幕了解外面精彩的世界、人生的五味杂陈、人性的善恶美丑,窥见了时代流行元素的一角,记住了红极一时电影明星的一颦一笑。在消息闭塞的农村,主题鲜明、时代烙印明显的电影,在弘扬社会主旋律、提高乡亲们善恶美丑的识别能力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
每逢村里晚上放电影,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像长了翅膀,眨眼间便传遍村里的角角落落,甚至邻近村庄。在村里,上至花甲老人,下到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孩子,闻此喜讯脸上无不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乡亲们期盼当晚的文化盛宴鸣锣开场,内心极其兴奋而又焦躁不安地等着那一时刻的到来。白天干农活时,时常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只嫌日头走得太慢。有的男人心不在焉,往往招来媳妇的埋怨:“看这是干的什么活,把好好的一棵苗弄断了,慢着点干还误了你看电影?”其实,骂归骂,自己的心也早就飞到当晚要放映的电影上了,盼望一睹电影里帅气阳刚男主角的面容。对于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看露天电影就是“鹊桥相会”,与心仪的异性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在全神贯注看电影的大人眼皮底下暗中交流,那叫一个甜蜜。
太阳西下,余晖明亮。电影放映员在村中宽敞的晒谷场或者干脆就在大街上竖起两根木桩,扯上影幕,挂上喇叭。担心当晚村里演电影是虚假消息的乡亲们,这会儿见到影幕,心里才踏实下来。放学回家的孩子早早写完作业,搬出椅凳占据一个最佳位置。有的乡亲还会把邻村的亲戚接到家中,将看电影的快乐与之分享。因为时间尚早,太阳还没有落山,村里的孩子嬉闹奔跑,小狗也欢快地上蹿下跳追逐着小主人,欢乐的气氛感染了村里所有的生灵。
电影放映员受到村里最高规格的礼遇。村干部一般安排村里日子过得殷实、庭院收拾得整齐的户家好酒好菜地招待电影放映员。若是负责招待的户家有小孩子,那一天他在人群中就会最吃香,小伙伴们都主动与他套近乎,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他先来,以便从他口中探得当晚所放电影的片名。
二
月亮升起,一切变得模糊起来。精明的摊主摆上瓜子及小吃,专勾小孩子肚中的馋虫,趁机小赚一把。乡亲们早早吃过晚饭,一家老小搬着凳子高高兴兴地来到电影放映处等候着电影开演。乡亲们难得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人声鼎沸。大家的话题很丰富,今年的庄稼长势或者收成如何,村里谁家又添了“大件”,最近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若是谁提前知道当晚放映电影的片名,将其告诉颇有影评人范儿的二大爷,二大爷就会借着电影给乡亲们讲述天南海北的故事,并对电影评论一番。大人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放映员吃饱饭,孩子们则有些不耐烦了,时不时跑到招待放映员的户家探个虚实,回来向大人通报。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多,柴火垛上、大街两旁的房顶上都坐有观众,站在人群后的观众大多是闻讯而来的邻村“影迷”。
一束强光投在影幕上,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乡亲们盯着影幕,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精彩的镜头。大多数情况下,先是放映战争片。《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南征北战》《鸡毛信》《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等,这些影片老少皆爱看,特别受到孩子们的喜爱。正义终会压倒邪恶,影片弘扬的正能量在朴实善良的乡亲们心中深深扎根。中老年人喜爱看戏剧电影,《卷席筒》《墙头记》《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杨三姐告状》……精美的画面,委婉悠扬、明快响亮的唱腔,让乡亲们大饱眼福、耳福。一般到这个时候,电影开演前闹腾得最欢实的孩子们,就会偎依在妈妈怀里睡着了。接下来放映的《咱们的牛百岁》《小花》《甜蜜的事业》《庐山恋》等时代感强的影片,更受年轻人的欢迎。偶尔播放的外国影片,让乡亲们不出家门即领略了异域风情,见识了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的“庐山真面目”。
三
早期的电影《画皮》,影片中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鬼,以及电影中的惊悚镜头,让人看后毛骨悚然。胆小的乡亲,电影散场后不敢摸黑独自回家,需要找人陪伴。
最让人揪心的是,电影正演到精彩部分,突然停电,现场一片漆黑。沉浸在影片中的乡亲们一片哗然,弄明白是停电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下。放映员一阵忙活,发动起“电锅”(发电机),现场明亮起来,乡亲们重新坐好,继续观看精彩的电影。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事情,是一阵急雨从天而降,让一场露天电影草草收场,乡亲们会整晚揣度故事的结尾是什么,好几天茶饭不香。
电影放映过程中,平时对孩子管教甚严的父母津津有味地盯着影幕,女儿偷偷溜出人群,也浑然不知。平时互有好感的年轻人趁此机会躲在黑暗角落里谈情说爱,初尝爱情的甜蜜。
村里有老人过寿,儿孙为表孝心,也会花钱请人来放一场电影——《五女拜寿》,过寿的老人满心喜欢,乡亲们也跟着沾沾福气。年轻人结婚、学子金榜题名,村里送一场电影,同喜同贺,乡亲们在表达衷心祝福的同时,亦会大饱眼福。
月上枝头,一阵混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传来,村里的狗狂吠不停,那是到邻村看电影的乡亲们散场回来。有时,消息不实,第二天,乡亲被问到前一晚到邻村看的什么电影,就会回答“白窜”(当地河沟内常见的一种长不大的细鳞鱼的名称)或者“白磨鞋底”,不用再问第二句,就知道什么电影也没看到,而是白去了一回。
如今,露天电影渐行渐远,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我心中常常会想,真希望有机会,能再次搬着凳子认认真真地看一次在村里放映的露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