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玉璞 现在的娃娃从出生到两岁多,一直都穿纸尿裤。啥时候兴起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早就见过邻居家的娃娃一出生就睡沙土,有的睡到一岁多,直到会走路。当然,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一 睡沙土又叫睡土裤子、睡土布袋,这是我老家阳谷县阿城镇一带的说法。 那时候,在孩子出生前,爷爷奶奶或姥爷姥姥要准备好土裤子,至少两条,有的准备三四条,以便替换着用。 做土裤子用的老粗布很粗糙,遍布小疙瘩。怕磨破或擦伤小娃娃细嫩的皮肤,老粗布一般要在米汤里浆洗,之后拿到石头上用棒槌捶打,使其变得柔软、舒适,还要染成耐脏的灰色或深蓝色。 土裤子主要有两种。一种下端是一条上下一般粗的短布袋,上端像小坎肩,前面不开襟,有三个口,上端的最大,娃娃的头能套过去,两侧各有一口,能伸进小胳膊。将娃娃下身放进布袋里,上身则如同穿了上衣,脑袋和小胳膊露在外边。 另一种则更简单,在布袋口前后各钉上两根布条,前后左右对称,把娃娃放进布袋里,再将同一侧前后的两根布条系在一起,以防娃娃蹬掉布袋,从里边脱出。 娃娃四五个月就会翻身,为让娃娃睡个“平头”,大人不让其翻身,会用一根宽宽的布条将土裤子系上几圈儿。此外,还要给娃娃制作一个睡成“平头”的小枕头。 小枕头面料不用粗布,因为粗布“硌”人,会磨掉娃娃后脑勺的头发。小枕头做成一把粗、一拃多长的长方体或圆柱体,在里面填充谷子或黍子。娃娃的头枕在上面,不长时间就会枕出一个“凹”形的小窝儿来,正好将头“卡”在里面,使其不易左右扭动。枕头里填的谷子或黍子不能太多、太实,那样就睡不出“凹”形的窝儿来,娃娃的头就会左右扭动,不利于睡“平头”。村里的人说,北方人多是平头,都是这样“睡”出来的,不知是真的么。 二 土裤子的填充物非沙土不可。沙土细、软,透水,无黏性,能防湿疹和皮肤变红。而我所在的赵店村方圆六七里地都是黏性土壤,没有沙土。用沙土要到西南七八里外的孟海村去拉。孟海村北有一大片沙土地,沙土纯而细,最适合小娃娃用。拉沙土离不了地排车,在其前后用弯成圆弧的铁板围住,可多装很多沙土。 拉回来的一满车沙土,一气儿能撑到小娃娃一岁多一点儿会走路的时候。沙土的存放也有讲究,需放在屋里。屋里放不下,可放在大门洞里或小棚里,用砖围一圈,不能抛洒,更不能淋雨。 沙土放的时间一长,潮气多,会成疙瘩,用的时候,要放到院里晾晒,潮气自会散掉。 用时,会先用竹筛子将土里的硬土块、草根、树根、树叶子等杂物筛出。 接着再过罗,将米粒大小的硬颗粒过滤掉。如此,罗出的沙土非常细滑,抓一把,一会儿就能从指缝里漏光。 最后,再将这过了罗的细沙土倒在大铁锅里炒,边烧火,边用锅铲翻动,使整锅沙土均匀受热,沙土里的潮气也会慢慢蒸发掉。不一会儿就“开锅”了,沙土便此起彼伏地冒泡泡,发出“噗……噗……”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个塌陷的、手指头大小的小窝儿。“开锅”后的沙土会泛出耀眼的点点银光,在太阳底下一照,就更加明显。如此,既给沙土消毒杀菌,也让沙土彻底干透,更能吸水。为了给沙土消毒杀菌,春秋天甚至夏天,也得将沙土炒熟再用。 炒热的沙土待冷却到手指插里边不觉烫,才可以装到土裤子里,再让娃娃穿上,平放到炕头上。 也有嫌麻烦的人家,冬天,只为娃娃保暖,不考虑消毒杀菌,做饭的时候,找一个破铁锨头放锅底下烧红,将筛好罗好的细沙土烫一遍,就倒进土裤子里,然后将娃娃放进去;若是夏天,就不再烫沙土,而是直接用,这样就很不卫生。 三 那时候的冬天,为给娃娃保暖,往往在炕与锅连体的炕头上(靠锅的一端)铺上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棉褥子,将穿着土裤子的娃娃放上面,这等于铺了两层褥子,上面再盖上棉被,就很暖和了。一天做三顿饭,等于为炕加热三次。若炕与锅不连体,就得烧炕,不然沙土会慢慢变凉。 娃娃睡这样的土裤子,其排泄物全在沙土里,沙土会结成一个小块块儿,伸手掏出,再将热沙土向娃娃屁股下扒一扒就行。但时间长了,沙土也会泛潮,要及时更换新的盛有热乎沙土的土裤子。将换下来的土裤子里的脏沙土倒在猪圈里,与猪粪一同当肥料,将土裤子洗净备用。谁家人勤快,尤其是母亲勤快,土裤子更换及时,娃娃就会少受罪。 春秋天,也可睡热炕头,但要撤掉最下面的褥子,炒热的沙土冷至体温,才可用;而夏天太热,娃娃就不能睡热炕头了,但也得将炒热的沙土冷至体温再用。 每当把娃娃滑嫩的身体放进细软的沙土上,他会高兴地乱蹬小腿,将其取出时也是这样。 睡热炕头,娃娃也有不“舒服”的时候。烧锅做饭,满屋子烟味,很呛人。时日一久,娃娃的鼻孔里往往黢黑,其小脸上也有灰渍;娃娃时常出汗,头发粘上黑灰,头顶上会有一层翘起的“黑锅巴”,一两岁剃头时才能彻底清除。 那时候,家家孩子多,四五个、五六个都不稀罕。大人们要去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大一点儿的娃娃送去上学,或带到地里去,不会走路的娃娃只好装进土裤子里,一般不会“蹿”出去,倒是安全省事儿。若干活的地方离家近,半晌歇歇儿的时候,妈妈会跑着回家给娃娃喂奶或喂点儿吃的;若妈妈干活离家远,一晌不见妈妈的影子,娃娃肯定会哭,直哭得嗓子沙哑,累了就会再进入梦乡。有时候,等妈妈下晌到家,娃娃已哭不出声来,妈妈会心疼得流泪,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经过如此“训练”,时日一长,有的娃娃习惯了,就会一晌不哭,默等妈妈回来。 有的娃娃快会走路了,就能带着土裤子翻过身来爬行;有的一脱土裤子就会走路,我也是其中之一。母亲告诉我,我穿土裤子睡到一岁多。有一回,厨屋门关严了,可门槛子的挡板没关严,几只鸡钻进来找食吃,飞到锅盖上,我则“嗷……嗷……”地喊一阵子,竟然把鸡轰出去了。 四 当时,也有不让娃娃睡土裤子的,但仍睡沙土。备一方形小棉褥,沿其对角线铺一块略大于娃娃躯干面积的长方形塑料布(防止排泄物弄脏小棉褥),将炒好且冷好的沙土铺上面,将娃娃置于沙土上(脖子以上不能有沙土),再将小棉褥左右前后包上,用几根布条捆好,盖上棉被,也很暖和。 那时候,这个办法也可用于瘫痪的成年人。我本家大爷八十多岁了,有一天,突然不能动了,他的儿女们在炕上铺上炒好的沙土,定期更换,他睡了几个月就过世了。这沙土既吸湿又除臭,还不生褥疮。在当时的条件下,他的儿女们也只能如此尽孝了。 当年,娃娃们睡沙土一直睡到会走路,才抱起来,还得在屁股下垫上一块褯子(尿布),褯子吸水性远不如沙土,还要及时更换,成天洗褯子也很辛苦,尤其在冬天,会把手冻得通红。 现在的娃娃生下来,就有纸尿裤,还有专门的婴儿床、婴儿车,住在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的房子里,干净又卫生,舒服又惬意,而且早早地就会被抱起来。这是时代赐予的幸福。不过,让娃娃睡沙土也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办法,这也是劳动人民的一种智慧。 (本版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