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台班子”趣事
□ 刘旭东
当下,全国各地都在开展“送戏下乡”活动。城里的剧团到农村为老百姓演出,送去“可口”的精神食粮,得到全社会的一致称赞。如今演员的水平是专业的,设备也是高档的。临清市京剧团就经常开着一辆大型舞台车,载着各种道具以及灯光、布景、音响设备,去各地演出。到了演出地点,就将整个车身迅速整合成一个漂亮的舞台,非常方便。我就曾应邀在这种舞台上表演过二胡独奏。
可是,几十年前农村唱戏,演出的条件就没有这么讲究了,演员的表演水平也参差不齐,由此生出不少趣事。
一
那时候,逢年过节或冬闲时节,以及搭会立集时,就有一些长期流动的戏曲班社——“草台班子”进行演出。“草台班子”是一个形象的说法,通常用来形容那些设备简陋、条件较差但能够凑合着进行某种活动或演出的团体。这个词源于旧时农村或小镇上搭建的简易戏台,这些戏台往往是用茅草等材料临时搭建的,因此被称为“草台”。在这样的戏台上表演的剧团,被形象地称为“草台班子”。剧团有的是相对正规的小团体,有的则是临时凑起来的艺人班。他们在农村集镇上,一唱就是十天半月。作为一个从农村长大如今已年近古稀的人,我小时候没少看过这种演出。
我的家乡临清市金郝庄镇,处于三县交界的地方,流行的戏曲品种较多,主要有河北梆子、豫剧、吕剧、评剧和京剧等。“草台班子”演出时,有的演全场,有的选段演出。唱的大都是一些经典、传统剧目,如《打金枝》《宝莲灯》《四郎探母》《铡美案》《小姑贤》等,还有《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等革命样板戏。在那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这“草台班子”的演出,给一天到晚辛勤劳作的农民带来了诸多欢乐。
我记得那时的票价是一毛至两毛钱。有座位的、靠前的、居中的位置,票贵点儿,一般是两毛钱一张;后面的、站着的、看偏台的,一毛或一毛五分钱一张。所谓座位,也不是现在的这种靠背椅,而是在场内摆放的一些檩条、木板和条砖等,有的则需要观众自己带着凳子或马扎。检票的把门很严,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但他们通常需要聘请当地一两个有点势力的人站在那里协助管理,否则还真有为省那一两毛钱而硬往里闯、往里钻的。戏票中有一种“红票”,由红色或粉红色的纸张印制,专给少数享受特权的人留着,不用花钱。
二
我爷爷特别迷恋看戏。一听说哪里来了唱戏的了,他常常拖着年轻时受过伤的腿,带着幼小的我步行老远去看戏。有一天晚上,爷爷带着我去邻近的新集村看戏,正打算买一张整票和一张半票(我是小孩,可买半价票),过来一个蒙着雪白头巾的人,从后面拍拍爷爷的肩膀,说:“大叔,我这里有一张红票。我不看了,让给你吧,连孩子也带进去,给一毛钱就行。”我爷爷眼前一亮,心想,这可是个便宜事,少花钱还有座位,就没犹豫,掏出一毛钱递给那人买下了票。那位“白头巾”也真说事儿,把爷爷和我两个人送进剧场之后才离开。我和爷爷都高兴得不得了。坐下后,爷爷又用省下的钱从挎着篮子在场内来回走动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包葵花子,我们祖孙二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开戏。
戏唱到后半部分,剧情发展到了高潮,唱戏的人也卖了真力气,嗓音又高又洪亮。大概他的唱功也十分好,因为爷爷第一个站起来鼓掌,还高声喝彩,引得周围的人转过身来看他。爷爷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赶快坐下了。还有一次,爷爷看得入了戏,撩起褂子角偷偷擦起泪来。我抬头看着他,说:“爷爷,你哭了?”爷爷拍拍我的手,悄悄提醒我:“快看戏!”后来我明白了,爷爷一生坎坷,历经沧桑,那一刻,一定是剧情使他联想起我早年离世的奶奶,和奶奶留下的三女一男四个没娘的孩子了。
三
“草台班子”,因为水平欠佳和人员构成特殊,演员的基本功和一些舞台章法也不太讲究,常常闹出一些笑话。比如,因为那时演员大都是口传心授由师傅带出来,且文化水平不怎么高,所以忘词的现象时有发生,随之便产生了一种特有的现象:舞台一角靠着幕布的地方放一张小桌子,有个手里拿着唱本的人坐在那里,谓之“提词的”。当演员唱完一句,怕想不起来下面的词时,就会有意无意地靠近提词的,提词的就会轻轻读出下一句唱词。赶上太热心的提词者低着头持续不断地提词时,演员因为已不需要接着提,便会在表演的同时顺势制止一下,或干脆凑近他轻轻说一句“别提了别提了”。那时没有麦克风,下面的观众一般是听不到的。
我听一位戏迷叔叔讲过,有一次,台上两位演员对唱,其中一位演员把词忘了,赶巧提词的去上厕所还没回来,琴师已经奏完过门该着他接唱了,他一紧张想不起词来,抬头一看,急中生智,唱出了一句“这个台子一领箔两领席”,对唱的那位也不含糊,马上接唱了一句“哎,那领新席是俺的”。
还有一个笑话,也是发生在对唱时,先唱的那位扮演将军的演员本来是站在“城头”上唱的,原唱词是“我手举着银枪往下瞧”(往城下瞧),可演员把最后一个字唱错了,唱成了“我手举着银枪往下砍”。接唱的一听,心想这银枪只能往前刺怎能往下砍呢?可这戏也不能冷场,得唱下去啊,干脆把唱词也跟着改了吧,想了想,就接唱了一句:“枪头子上绑着个切菜的刀!”诸如此类,将内行的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有时因为两位演员上场,其中一位配合不好,将唱词或道白几次弄错,使剧情实在不好往下发展了。接唱的那位一时不好发火,便急中生智,招了招手,拖着长腔来了句:“来来来,您且俯耳上来!”于是,那位就遵命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他悄悄地但又是恨恨地骂了一句:“怎么老是给我出难题,你这个兔崽子!”那位无奈,只好接着剧情演下去,高声道出一句“得令!”内容正好对接上。挨骂的这位便按照剧情摇着扇子下场而去。
那时的观众要求不高,对于出的这类岔子,有的看不出来,有的也见惯不惊了。那些表演中产生的小插曲,倒变成了事后的一种谈资。
就连乐队,也出过一些趣事。我就认识一位“草台班子”乐队里的高手,姓齐,擅长伴奏河北梆子,主弦板胡拉得特棒。那时,琴弦材质大都是丝制的,容易断。有一次,他拉着拉着,“嘣”的一声断了一根弦,大家都把心提起来,琴断了弦可怎么伴奏,演员还在唱着啊!谁知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令人惊叹的一幕马上出现了。只见他把那根断弦往旁边一拽,只用一根外弦拉起来,相当完美地完成了那段伴奏,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趁台上演员道白和锣鼓敲着的时候,他赶快麻利地换好了新弦,又继续如鱼得水地演奏了。
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原来意义上的“草台班子”已经基本消失了。但因它贴近群众,所演剧目大都是经典、传统剧目,并且的确造就了很多优秀演员,所以很值得书写一笔。我们金郝庄镇任官屯村,有六七位在“草台班子”演出过的演员先后被附近的县、市级专业剧团招走。在中国戏曲史上,特别是在推动地方戏曲的发展方面,“草台班子”功不可没。“草台班子”里发生的那些事,接地气而质朴,亲切而有趣,让我感念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