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洪军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家乡每年开春和秋后，上级都会安排兴修水利设施的任务——挖河清淤和开渠，工期少则十几天，多则月余或更长时间。生产队的出工人数由上级分配，开始由队长指派，后来实行劳力轮流出工。1969年春节刚过，生产队又一次接到了去位山清淤的任务。1968年12月，我从茌平二中毕业，刚满17岁，由于家里没有劳动力，我就找队长报名去挖河，一是为了能挣到整劳力的标准工分，二是可以给家里节省点口粮。

那次和我一同出工的有一位同学，比我大两岁。另外还有两个伙伴，分别比我大两岁、四岁，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我们生产队由一位大队干部带工。

挖河清淤

正月初八那天，我们14位民工吃过早饭就满怀信心地上路了，那次清淤任务的工期是8天，我们都决心要在全公社拿第一名。头一天我们住到东阿县顾官公社路边的一个马车店里，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就到了位山工地。我们在一个叫前关山的村子里找到一处房子住下，房东五十岁左右，非常热情。他家在一个小山坡的北面，白天有很多人在山上采石头。

上工第一天，吃过早饭，除了伙夫老何留在家里，我们13人拉着地排车和工具到工地干活，那天我像上战场一样紧张，并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我是第一次挖河清淤，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劳动场面。只见一眼望不到边的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声沸腾，挖河的民工来来往往，个个满头大汗，可谁也不肯落后。开始时，带工长派我拉地排车，由于紧张，我用力太猛，拉了没几车就累得满头大汗，两腿打战。我脱去棉袄，在河滩里拉着装满土的地排车艰难地走着，才拉了十几车就觉得车上的麻绳像勒进肉里一样，肩膀上的垫肩被勒出一道深沟，肩膀疼得像针扎一般，感觉拉着一车土就像上刀山似的。

下午，带工长见我的肩膀肿了，就让我去装车。可是，装车也不是轻活，拉土的车一辆挨着一辆，如果不能及时装满车，让后来的车等的时间长了，带工长就大声说：“快点装！”听到喊声，我就咬紧牙关，挥舞着铁锨，奋力地装车。一锨土挖上来有20多斤，一下午我手上就磨出了好几个水泡，钻心地疼。晚上收工后，我没有吃饭，也不想动，带工长帮我把手上的水泡挑破，抹上紫药水，并鼓励我说：“干两天就没事了。”

第二天天刚亮，上工的哨子就吹响了，我赶紧爬起来，仓促地洗了把脸，拉起车子来到工地上。带工长知道我手上有泡，就安排我拉帮套。我戴上两层手套，忍着疼痛，咬牙拉车。一起干活的伙伴都向我投来鼓励的目光。

夜间捞水桶

清淤第四天，晚上收工后，做饭的老何一见我们就着急地说：“下午去挑水，把水桶掉到井里了，明天早上怎么做饭啊！”带工长安慰老何不要着急，等房东大伯采石头回来请他想办法。我们吃完晚饭，房东大伯才回家，他听说水桶掉井里的事后，饭也没顾得吃，拿着绳、铁钩和手电筒，来到井旁。

自从到工地后，我只知道这里的水清澈甘甜，是家乡的水无法比的。第一次看到位山的水井，我有些惊讶，井口大约八十厘米见方，井口铺着四块大青石，磨得光滑锃亮，井沿被井绳磨出几道深沟。大伯告诉我们，这口井是凿在山根上的，属于山泉水，晚上用手电筒一照，一眼能看到井底。说着大伯就用手电筒往井里照，手电筒的光打在水里，就像皎洁的月光，掉在井底的水桶，看得清清楚楚。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们把铁钩顺下去，捞了几下就把水桶捞了上来。我望着慈祥的大伯，又看看捞上来的水桶，内心充满了感激。

看河灯

经过几天紧张的劳动，正月十五那天，我们的清淤任务基本完成。一大早，带工长鼓励我们加油干，争取白天把活干完，晚上去黄河堤看河灯。

吃过晚饭，我们在房东大伯的带领下直奔黄河大堤北岸看河灯。大伯告诉我们，当地乡亲每年正月十五晚上都要祭河神、放河灯，这是沿袭几百年的传统。当我们赶到大堤上，那里已有上百人，黄河南岸也是人影浮动，灯火通明。当天晚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挂在天空，把天空和大地装扮得分外美丽。过了一会儿，人们就开始举行隆重的祭河神仪式，两岸几乎同时进行。人们为了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全家平安，面对黄河，摆上供品，点燃火纸，磕头祈祷。仪式结束后，人们把精心做成的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河滩上和冰凌上，无数河灯犹如天上的繁星轻轻晃动，场面壮观极了。还有的乡亲把木船似的河灯放到流淌的黄河水里，河灯随着河水的波浪，一高一低地向下游漂去，引人无限遐思。

钻地道

正月十六吃过早饭，我们去工地接受公社指挥部的竣工验收。在指挥部人员的指导下，我们对个别不合格的地方按照要求进行调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劳动，质量达到合格标准，指挥部给我们开了收工条，我们都高兴极了。八天的任务六天半就完成了，指挥部人员告诉我们：“你们获得了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

我们兴高采烈地回到住处，正巧房东大伯也在家里，他告诉我们，当天山上打眼放炮，第二天再上工。他看到我们个个高兴的样子，热情地对我们说：“我今天没事，领你们去看地道吧。”

当时，毛主席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为反对外来侵略，全国各大城市开展了大规模的挖防空洞工程，可是在农村挖地道的并不多。在路上，大伯告诉我们，当地土质坚硬，和陕北高原挖窑洞的土质差不多，说着就领我们看了一口地里的田井。只见田井的口很大，井壁上没有一块砖，就像用混凝土打成的一样，这让我们十分惊讶。

不一会儿就到了有地道的地方，地道口挖得很隐蔽，如没人领着根本找不到口。我们跟着房东大伯陆续进入地道，地道有两米宽，一人多高，里边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按大伯教给的方法，把两臂伸开摸索着往前走。地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通气孔，并有分叉，和电影《地道战》里面的地道很相似。

地道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许一个人爬过去，还有多处狭隘的关口和带闸门的堵点，是为防水、防烟和防毒气设计的，有的地方铺着木板，大伯告诉我们，木板底下是陷阱。通过排气孔射进来的微光，我看到地道的墙壁上挖了很多放灯照明的地方。我们在地道里摸索着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出口。英雄的位山人民拥有无限智慧，用勤劳和汗水创造了奇迹，让我的心里充满敬佩之情。

正月十七那天，我们告别了房东大伯一家，拉着地排车胜利凯旋。那次挖河清淤让我锻炼了筋骨，磨炼了意志。如今，几十年过去，随着时代的发展，机械化挖河代替了人工挖河，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然而那次位山清淤的往事，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