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柴火垛
□ 胡芝芹
柴火垛,是村庄必不可少的元素。20世纪七八十年代,走进鲁西任何一个村庄,都会看到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柴火垛。柴火垛堆的是麦秸、玉米秸、谷子秸和棉花秸等。它们或站立在房前屋后,或堆砌在墙角院外,有的就那么裸露着,有的被泥巴涂抹了垛顶。
柴火垛堆着农人的生计
清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居首位,可见它在我们生活里的重要性。烧水、煮饭、取暖,必得柴助。农家人在收获之季,不仅忙于往家里收粮食,也忙于往家里运柴火。
夏季收麦后将麦秸运回家,一般堆在院外,高高的一垛。麦秸易燃,常用来引火,但一团火着过之后就蔫了,火势还不如麦茬儿。于是,乡亲们把麦茬也铲下来,拉回家堆成垛,预备烧火时用。
秋收的秸秆既多又好,都是些硬实的柴火,像玉米秸、高粱秸、豆秸等。这些秸秆拉回家后,一是烧火用,二是铡成草料喂牛羊。烧火时最受欢迎的是棉花秸,棉花秸虽然不高,但是很硬实,点燃后,火势很旺,燃烧时间也长。如果一个人在灶头忙活的话,就可以往灶膛里塞一把棉花柴,熊熊大火烧起来,人在灶上炒菜蒸窝头都不误事,所以棉花秸特招烧火人的喜欢。即使是棉花叶,乡亲们也不会弃在地里不要的,用耙子搂起来,装车拉回家烧火也很好。叶子碎成末了,仍是好东西,可以冬天烧火炕用。家里的火炕是用砖和土坯垒成的空心炕,在侧面留一个炕门。傍晚,从炕门处塞进一些棉花叶末子,再用麦秸把叶末子引燃,星星火焰就在炕洞里烧起来,很快土炕就烧成了热炕,但也不会太热,在上面睡觉很舒服。
柴火垛里埋藏疼痛和叹息
关于往家里运柴,有一件事至今令我不忍回忆。那是个有月的秋夜,父母让我帮忙把棉花柴拉回家。深秋的夜很冷,我两手扶着地排车把,让车保持水平状态,父亲往车上挑棉花柴,母亲站在车上,负责接住棉花柴,把棉花柴铺开在车上,踩匀实。也许是我困了,也许是手太冷了,不知怎么胳膊抖了一下,母亲从高高的棉花柴车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声,我吓坏了,想去扶起母亲,父亲告诉我,“刚摔了,不能随便动”。好在母亲是摔在土地上,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但是自那以后,每当看到高高的棉花柴垛,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母亲摔下来的那一幕。当时,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希望父母骂我一顿或打我一顿,可是父母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这份痛不时折磨着我,我内心充满了对母亲的歉疚。可能父母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堆棉花柴垛里藏着女儿深深的疼痛和叹息。
常言道,灶里有柴,仓里有粮,农人心里就不慌。于是,夏天一旦下雨,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往厨房里抱柴火。白天还好,夜晚下雨的话,不管多困,都要起来抱柴,有时困得迷糊,就抱着柴闭着眼往厨房走,直到灶坑存满了柴火才安心。柴抱完了,困意也过去了,于是不免叹气,心想,要是能给柴火垛搭个棚子该多好,那就一劳永逸了啊。
柴火垛里洋溢着欢乐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柴火垛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没处玩时,我们就在柴火垛上闹腾,玉米秸垛和麦秸垛是我们的首选,尤其是麦秸垛,以其秸秆细软没有伤害性颇得我们青睐。我们爬上麦秸垛顶,再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翻跟头、倒立,都是在麦秸垛上练会的。
男孩子们喜欢抽出一根根玉米秸秆,当作刀枪打闹,而我们女孩子喜欢用长长的玉米叶编草帽,或者只是坐在柴火垛上讲些趣事。有时还在旁边掏个洞,把自己藏在里面,和同伴玩捉迷藏,身上头上不免粘了很多柴屑,被父母埋怨成了“疯丫头”。
秋天杜梨儿熟了,豌豆一样的褐色小果子,又酸又涩实在不怎么好吃,于是我们就把它们带着叶子摘下来,然后偷偷塞进麦秸垛里,焐上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再掏出来,呵,一颗颗甜丝丝软绵绵,好吃得很。拿去和同伴炫耀、分享,甜蜜溢满唇齿,快乐飘向天际。
还记得有年冬天,堂姐傍晚在地窖里拿地瓜时,偷偷往麦秸垛里藏了一大块。可是在滴水成冰的季节,柴火垛能避免地瓜不被冻吗?堂姐第二天带到学校时,地瓜已像冰块一样硬,但是那也挡不住嘴馋的我们,照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吃,感觉美味极了。
当然在柴火垛里也发生过闹剧。邻居堆放多年的麦秸垛忽然着火了,因为救火及时避免了更大的火灾。有人迷信,给出了不好的理由。多亏村里有个老师知道原因,他告诉大家,柴火垛堆放久了里面会发生化学反应,引发自燃。他建议大家都回去查看一下自家堆放多年的柴火垛,用手摸摸里面是否很热,越是放的年数多、堆得结实的,越是发热。大家查看后,果然如此。老师建议大家把柴火垛拉开晾一晾就没事了。原来柴火垛里还藏着化学知识呢。
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多数农村家庭已用上了燃气。人们再也不用经受烟熏火燎的日子,过上了环保又舒适的生活,一堆堆柴火垛也从村庄里消失了。农田里,秸秆被粉碎还田,化作春泥护庄稼。我们感恩好时代、感恩幸福生活的同时,也不会忘记曾经的柴火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