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岳楼下往事多
□ 王西广
一
我与光岳楼的缘分要从1979年9月说起。当时,我作为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现聊城大学)的一名新生开始了四年的学习生活。入学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中文系组织新生去柳园路上的聊城影剧院看电影。电影散场时,阴云密布,风雨交加,我随着鱼贯而出的观众出了影院却找不到刚刚相识的同学,只好一个人返校。没想到南辕北辙,我冒着风雨一口气走到了光岳楼下。抬头一看,郭沫若先生的题匾赫然悬挂于楼上,方知方向大错。此事为同窗们的生活提供了一大笑料,“往西逛”一度替代了“王西广”。多年之后,有的同学还不曾遗忘。这次初识光岳楼,算得上我与其结缘之始。
20世纪80年代初期,光岳楼对游人开放,光线暗淡的底层四通八达,售卖各种生产生活用品,锨镐锄镰、锅碗瓢盆、暖瓶水壶、拖把簸箕等等,堆放得满满当当。我从这里没买过什么,偶尔途经此处闲逛而已。楼北大街路东有一家卖文具的小店,那里有一种抵得上两个火柴盒大小的厚厚的硬皮本子,内页纸张甚好,适合随身携带。我曾到这里来买过几个,用以抄录唐诗宋词,记录所见所闻,特别方便好用。我还在一个小本子里夹入红紫色的喇叭花花瓣。夏秋之季,学校大礼堂与中文、英语两系教学楼之间不大的苹果树林里,喇叭花攀附树上,竞相绽放,景色怡人。
二
1989年年底,我从临清来聊城工作,单位就在光岳楼北道署东街,距离光岳楼不足百米。晨昏之际,我常会散步至楼下,绕楼数遭而返。六百多年前的建筑幸存于世,可谓奇迹。1938年11月15日,年逾半百的范筑先将军率部在此与日寇浴血奋战,壮烈殉国,七百余守城健儿亦英勇牺牲,而斯楼犹存,未毁于战火,更是苍天护佑,令人称奇。范筑先将军与其部下给这座古老的建筑增添了一幅拼死决战碧血迸溅永不褪色的画卷,留下了一支气壮山河回荡云霄永不止息的爱国旋律。这一页历史的重量于我心中,是乾隆皇帝六次登临、驻跸楼上、挥毫赋诗的逸闻轶事无法比拟的。我在楼下漫步,不时会遐想当年范将军“裂眦北视,决不南渡”,誓与城池共存亡的英雄气概,幽静中仿佛听见了密集的枪炮声,清馨里似乎嗅到了弥漫的硝烟味儿……对于抗战先烈,我向来怀着一种特殊的敬意,一直以为没有他们的牺牲,没有抗战的胜利,就没有我们现在和平安定的生活。
光岳楼东南角郁光粮油食品分店是我经常吃早餐的地方。油条在店里卖,豆浆桶则放在门外。卖豆浆的老太太戴顶黑线帽,扎个白围裙,罩副白套袖,站在门外守着豆浆桶,冲着道上行人高声叫卖:“热油条——热豆浆!热豆浆——热油条!”声音响亮,底气十足。凡有食客进店,老太太总是随之而入,亲热地笑着,问一声:“盛碗浆子啵?”如果顾客在桌前坐下来耐心等待出锅的热油条,老太太便悄然而退,停一停再进来,笑着问道:“盛上啵?”我来这里吃早餐,可以说是冲着老太太的笑容和热情而来。做豆浆是很辛苦的活,大冷的天,凌晨四点钟便开始忙活,老太太却不厌其苦,对我说“活动活动筋骨好,能活大年纪”,让人感觉其老当益壮,精神气儿十足。有一次,我喝完豆浆忘记付钱,推起自行车准备走时猛然想了起来。当我向她道歉,递给她钱时,她却毫不在意地回答:“忘了也没啥,多这五分钱大娘也发不了财!”三十四个春秋一晃而过,郁光粮油食品分店早已消失,卖豆浆的老太太却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光岳楼北红星街、道署东街一带,20世纪90年代初犹有小贩摆地摊儿,卖菜、卖水果。后来,红星街上不许摆摊儿,但道署东街东头直至90年代末仍有三两个地摊儿卖蔬菜水果。1991年夏,一天上午下班后我去买菜,到了公园门口把车撑子一撑,随即蹲下来挑拣蔬菜。黑色人造革提兜被我随手扔在了地上。那时,没有手机,提兜里被我散乱地塞了一些东西,包括笔记本、圆珠笔、书报杂志、喝水的杯子,等等。有时上街买点什么东西,也随手扔进去。说来惭愧,那时我连钱包也没有,带几块钱都是掖在屁股后面的裤兜里,黑提兜常常是徒有外表没有内涵。偶尔有钱亦是小钱,一两张一毛的角票,三两个小钢镚儿。这会儿自然我的心思全在蔬菜上,目光也全在蔬菜上,聚精会神地挑啊拣啊。等我挑完菜,卖菜的称好斤数,我付了款,旁边一个卖菜的说:“看看你提兜里少么了吗?”我问:“干吗呀?”他答:“刚才小偷把你的提兜翻了个遍!”我笑了,回道:“翻我的兜,他是白忙活了。”卖菜的说:“幸亏没么,要有钱就坏啦。”不过,我还是有点心惊,若是兜里有钱或者有值钱的东西,今日岂不破财了?之后,买菜时我对这个黑提兜比较在意了,自然更不会在里面放钱。而今,手机支付把扒手消灭得一个不剩,科技的威力真是谁都料想不到。
三
1997年春天,聊城首家证券公司天同证券在光岳楼西路南开业。炒股是件新鲜事儿。每天开盘之后,大厅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到交易窗口排队开户或填单子进行交易者,有仰头紧盯大盘、忽喜忽忧、时喊时嚷者。靠墙壁的电子大屏幕上沪深两市的股票行情飞速变化,上面红红绿绿的数字小精灵似的疾速闪跳,吸引着一道道目光,带给人不尽的欣喜和痛苦。作为炒股大军中的一名新兵,我得了空闲便溜出单位小楼,直奔交易大厅,观看屏幕,买卖股票。有一次我把自行车锁在通往楼西大街的南北胡同里,从证券公司里出来一看自行车没了。不远处围了一圈人在看什么热闹。我走到近前一看,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男子被铐在我的自行车圈上。他坐在地上,身上脏乎乎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看热闹的人你一脚我一脚地踢他,像是踢球。我乍看眼前一幕,一时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就问:“我的车子怎么在这儿?”有人回答:“这是你的车子啊?咳,不该你破财!”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铐着的这个年轻人是个偷车贼。我说:“你们踢他干吗?”他们说:“偷你的车子,你还护着他呀!”我没回答,心里说,偷我的车子,你们也不该拿他这么不当人呀!
这事真是一个巧,小偷别锁时被警察抓了个现行!小偷捉住了,车主也来了,现在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是推着车子,跟着警察,陪着小偷,去派出所做笔录。做完笔录回到家,妻子听罢故事始末,笑呵呵地说咱家运气好,小偷连辆车子都偷不走。如今沧桑巨变,国泰民安,自行车扔在大街上莫说有人偷,大概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记不清哪一年了,有一次晚饭后与妻子在古楼附近散步。忽然身后一人央求道:“给一块钱行吧?给一块钱行吧?”我转身一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衣着可体,亦不脏污,一点乞丐样儿也没有。我愣住了。走在大街上,怎么突然会跟上一个讨钱的人来?我正思量问他怎么回事,此人突然发起火来,凶巴巴地冲我吼道:“就一块钱,你给吧,给吧?”他朝我伸着手,咄咄逼人。看他凶狠的样子,此时我如果不当善人舍他一块钱,他就会对我不客气了。毕竟不是在千里之外,是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又是在单位附近,我没有被他唬住,脑子一下就转了过来,没好气儿地反问道:“我不给,你怎么着?”见他没言语,我又斥责道:“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给你钱。向别人要钱,你凶什么?”那个人没有搭茬儿,愤愤地大踏步走了。好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这个向别人乞讨钱的人为何这么凶,他的口气像是讨债,或是打劫。
回首往昔,我在光岳楼北工作、居住整整十年,经历的事情可谓不少,忘记的也有很多。新旧世纪之交,我随单位搬迁去了开发区,巍峨的光岳楼依旧岿然不动,年年月月俯视这里的草木人物,欣迎慕名而来的八方游客。
(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