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敬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的这句描写人间真爱真情的词，至今仍被世人广泛传颂。金泰和五年（1205），年仅16岁的元好问去并州（今太原）赶考的路上，作下《摸鱼儿·雁丘词》，遂成就这篇千古绝唱。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鲜卑族。35岁登第，其凭借在诗、词、散文以及文学评论上的诸多杰出成就，成为宋金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

自古英才多磨难。生于乱世的元好问注定漂泊坎坷。正大八年（1231）7月，元好问入汴京（今河南开封）任职，8月即有3万蒙古骑兵一路逼近汴京。天兴二年（1233）4月，汴京失守。5月3日，元好问被蒙古士兵羁押，从开封城郊的青城出发，北渡黄河，羁管于聊城。患难之中，元好问与行军千户、同知大名路兵马都总管事、冠氏县（今冠县）县令赵天锡结识，两人一位文采四溢、一位爱才有加，元好问得到了赵天锡无微不至的关照和帮助。元太宗七年（1235）二三月，在赵天锡的帮助下，元好问去禁移居冠氏县。

一

时冠氏县疆域不大，“登版籍者二万余户，侨寓之民，又倍而三之”。但在赵天锡的努力下，成为金末元初无数落难文人的一方乐土。元好问在《三仙祠》中写道：“三仙祠下往来频，憔悴征衫满路尘。箫鼓未休寒食酒，樵苏时见旧都人。”三仙祠旧址在今冠县城西，建于宋徽宗时期，里面供奉的是李白、张旭和苏东坡，客居在冠氏县的元好问时常去那里瞻仰、祭祀。清明时节，元好问在冠氏县城外拾柴者当中，常遇到过去京都的老朋友。据记载，当时在这里避难侨寓的名人学者有号称“关西夫子”的杨奂，以及郭仲通、王赞、倪文仲等文人志士。当时这些文人在京都落魄不得志，却在冠氏县过上宴饮游乐、著书立说、吟诗填词的生活。如果说，汴京被俘是元好问一生中最艰难黑暗的时刻，那么，在冠氏县不足4年的岁月，便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期。此间元好问除了继续整理金国文史资料外，还编撰《东坡乐府集选》一书，并作诗词130余首，约占他现存诗词总量的十分之一。

当时冠县多杏花，元好问又特别喜欢杏花，其诗集中有“杏花诗”数十首。最具代表性的当数《纪子正杏园燕集》，纪翁的杏园在今冠县城内西街一带，他常去拜访。在他笔下，含苞待放的杏花好似幼女“乳儿粉妆深绛唇”，半开未怒的杏花正如少女“阳和入骨春思动，欲语不语时轻颦”，他把烂漫争放的杏花比作杨贵妃姐妹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等贵人游春的壮观场面——曲江江头看车马，十里罗绮争红尘。

魏晋时，冠县曾属阳平郡（今冠县东古城镇）。金元时期，冠县盛产阳平酒，善饮的元好问饮后遂作诗抒怀：“我爱阳平酒，兵厨酿法新；百金难着价，一盏即醺人。”诗人认为这酒太好了，千金难买，好到难以赞美！情急之中竟找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让他突然想到了杏花：“为君留故事，唤作杏园春。”元好问不但是评酒行家，也是酿酒行家，他在《蒲桃酒赋》中写道：“我观《酒经》，必麴糱之中媒。水泉资香洁之助，秫稻取精良之材。效众技之毕前，敢一物之不偕？艰难而出美好，徒酖毒之贻哀。”好酒离不开好水、精粮、曲适量以及技术过硬、去杂味等。当时的阳平酒，系由兵厨所酿，时逢战乱，惟兵厨有粮食。时黄河以北，一片萧条，几绝人烟，能饮到名贵的阳平酒，元好问十分开心。历经国破家亡北渡，诗人很少有高兴的时候，此时之所以诗兴大发，不仅仅是酒的功效引发了其对生活的热情，更多的是这期间，充实的生活让他欢快开朗了。

二

赵天锡还帮助元好问两次建房。元好问一家来到冠氏县，刚开始借住民居。他在《学东坡移居（八首）》其四中写道：“去年住佛屋，尽室寄寻丈。今年僦民居，卧榻碍盆盎。”居住成为元好问十口之家遇到的大问题。元太宗七年（1235）冬天，赵天锡在学宫中拨出3亩荒地为他盖了新居。“废地三余亩，十年长蒿莱。瓦砾杂粪壤，白骨深苍苔。孤客无所投，即此营茅斋。”艰苦的条件，使盖房的过程拖沓而漫长：“伐木荒林中，运甓古城隈。辛勤八十日，吾事乃得谐。买宅必万钱，一钱不天来。今晨见此屋，一笑心颜开。”适逢战乱，民生凋敝、经济衰败，赵天锡没有力量和条件为他建得更好，一家的居住虽然非常拥挤，但有了新居，令他很满足了：“谁谓我屋宽？寝处无复馀。谁谓我屋小？十口得安居。南荣坐诸郎，课诵所依于。西除著僮仆，休休得自如。老我于其间，兀兀穷朝晡。起立足欠伸，偃卧可展舒。窗明火焙煖，似欲忘囚拘。屋前有隙地，客舍不可无。花阑及菜圃，次第当耘锄。东野载家具，家具少于车。我贫不全贫，尚有百本书。” 欣喜、宽慰、知足之情流露在字里行间。不幸的是，新居刚建成不久，就被一场大火烧掉了。至于失火的原因，大概如其自己所说：“乞浆得酒过初望，曲突徙薪忘后虑。” 新屋烧毁后，元好问不得不再次借住民房。第二年秋天，赵天锡又在废墟附近为其重新建房。

关于两次建房地址，“君问新居在何许？只去火余才数步。学宫分地与闲冷，使馆有墙遮杂污。”“由来马队非讲肆，况与彘牢通过路。” “学宫”即孔庙，与县衙内的“马队”“使馆”相邻。其位置大约位于今清泉河“大风车”南红旗路偏东一带。

三

转眼到了元太宗十年（1238）。这时北方大局已定，元好问回家已经成为可能。为了举家回乡，他已经提前回去做过安排。早在上一年八月，他从冠氏县出发，一路探亲访友，两个多月才到忻州，发现旧居已化作一片焦土，少年时读书的外婆家也面目全非，已无栖身之处了。幸亏临来时赵天锡、严实等赠送了不少银两，元好问才在外婆家建了一处别业，并于年底前匆匆返回冠氏县。告别冠氏县，他既欣喜又依依不舍，在赵天锡的挽留下，又流连了几个月。为此，在《别冠氏诸人》中，诗人把赵天锡比作“礼贤下士，门客三千”的赵国平原君：“东舍茶浑酒味新，西城红艳杏园春。衣冠会集今为盛，里社追随分更亲。分手共伤千里别，低眉常愧六年贫。他时细数平原客，看到还乡第几人？”八月初二，元好问一家踏上了返乡之路。恰在此时，赵天锡奉命出征，元好问一家便跟着他一直到了新乡，才不得不分手。由于路途遥远，一家十口行路艰难，直到1239年秋天才返回家乡。

太宗十二年（1240）五月，赵天锡病逝于冠氏县。闻讯后，元好问提笔撰写《千户赵侯神道碑铭》，在文中对这次分别描写得十分动情：“岁戊戌七月，以叔父之命将就养于太原，侯留连郑重，数月不能别。军行河平，予与之偕。分道新乡，置酒行营中；夜参半，把烛相视，不觉流涕之覆面也！明日使人留语云：‘欲与吾子别而情所不忍，唯有毋相忘而已！’于是疾驰而去，不反顾。呜呼！此意其可忘哉！”新乡一别，不承想成为这对文武知音的诀别。

在冠一家十口中，还有白朴姐弟。当时姐弟二人在汴京与母亲走散，元好问便收留了年仅7岁的白朴和他的姐姐，视如亲生，关怀备至。有一次，白朴感染伤寒昏迷不醒，元好问昼夜将白朴抱在怀中，历时6天，白朴竟然在元好问的臂弯中出汗而愈。白朴聪明颖悟，从小喜好读书，元好问悉心培养，教他读书问学之经，处世为人之理。太宗九年（1237）白朴13岁，元好问由冠氏县返太原路经真定，遂将白朴姐弟送归其父白华，白华感激不已：“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 元好问写诗勉励白朴：“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后来，白朴的杂剧火爆于瓦舍勾栏，铸就了元曲巅峰，终成“元曲四大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