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姨
● 孙利
听姥爷讲,我七姨是在她18岁那年,因家乡闹水灾逃难去的外地,然后就嫁在了那里。那是紧靠东平湖的一个小渔村,姨父姓李名厚,与七姨年龄相当,是下洼捕鱼的能手。
七姨和姨父刚结婚时没有单独的房屋住。姨父是个勤快人,打完鱼便利用空闲时间去山里采石头,然后找了块空地,不到半年时间便修好了一座石屋。
七姨第一个孩子降生的同年,我姥爷又喜添一女,那便是我妈。三十多年后我又出生了。我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喜气,我妈因此得了一场大病,四处求医,却始终看不好。我出生没多久便被送到了七姨家。
此时七姨已经生养了四男二女,家里有十多口人,相当热闹,我的到来又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乐趣。七姨热情、善良,和邻居相处得很好。我来到这里没有奶吃,七姨每天早晨抱着我四处寻找刚生过孩子的年轻媳妇,求人家给我口奶吃,为了让我吃饱,往往一早晨要跑四五家。中午、晚上,我就吃点菱角糊糊,第二天早晨又开始新一轮“乞讨”。
七姨有四个儿子,我虽然不姓李却按顺序得了一个小名“李五”。听七姨讲,家中的四个哥哥、两个姐姐都特别疼我,每次捕鱼回来,顾不上休息,就抢着抱我或者背我,带着我爬山、赶集,玩一下午。事后多年,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喝多的四哥才透出实情,说当年他们并不喜欢我,之所以带我玩,只是不想去卖鱼。
哥哥们还说,一旦把我抢到手,出了家门、离开七姨的视线,他们就不用管我了,任我自由玩耍。
一天,我被四哥抢了去。四哥哄着我来到鱼市,说是带我去看大花鱼,结果到了那里就把我丢在一边不管了。他甚至忘记了我的存在,因为当我从虾池里捞出第二把虾放在嘴里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后来,旁边摊位上的大叔惊叫道:“快来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吃了一嘴活虾。”他这一嚷,引来了很多人,把我围在了中间。四哥也过来看热闹,发现是我,不得不羞涩地扛起我,逃也似的跑出了鱼市。
那时候我才两岁多,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印象了。后来,哥哥们喝酒聊天时屡次提起这件事,并且常常用这事笑话我,说我嘴馋。不仅如此,长大后我回渔村看望七姨,邻居们也问我:“小李五,你可真馋,还记得吃活虾那件事吗?”“记得记得,我怎么能忘记呢?”我搪塞道。“你那时候两岁多,走路还左右晃荡呢,抓起一把虾就往嘴里塞,嘴角一边是虾头,一边是虾尾,中间冒着水,又恶心又残忍,你还记得吗?”“记得,怎么会忘呢?现在想想,嘴里还满是腥味呢。”
这个故事被哥哥们及邻居说来说去,最后倒真成了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我在七姨家生活了5年,这5年妈妈的病完全好了,我也马上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就被接回了家。听妈妈说,刚回家的那几年,我很不适应,一直精神不振,而且小病不断。七姨也牵挂我,经常写信询问我的情况,好像我是她遗留在外地的一个孩子。
上学后,每年寒暑假,妈妈都会带我到七姨家住一段时间。姨父与七姨结婚这么多年,一直守着老石屋过。石屋最里面的一张床,始终为我留着。我16岁时,考上了一所外地的学校,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从七姨家经过,我总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那张床也就派上了用场。
七姨非常疼爱我,我每次去看望她,临走的时候,她都会偷偷塞些钱或者东西给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哥哥们知道,其实我的包里早已塞满了姨父、哥哥们给的礼物
东平湖,不仅水产丰富,湖滩也很肥沃,这里的居民根本不用为衣食发愁。而我小时候,家乡不太富裕,农民靠天吃饭,如果赶上干旱年月,日子就更艰难。七姨虽然儿女多,负担重,但她一直牵挂着我家,常常通过往返的骡马帮,给我们捎米面、衣物。尤其是庄稼歉收的年景,更是多亏了七姨的帮衬,我家才生活得好一些。
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结婚生子,去七姨家里的次数少了。渔村启动了旧房改造工程,不少年轻人离开老宅,搬进了镇里,住上了高楼。渔村越来越萧条,四个哥哥一起商量,让两位老人轮流到他们家住。七姨和姨父摇摇头说,都这把年纪了,哪儿也不去。
后来,七姨得了一场大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亲爱的七姨走完了她劳苦的一生。2024年4月,92岁的姨父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没几个月便无疾而终。
七姨、姨父两个人葬在了一起,尘土封存了两个人的一生,也封存了一代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