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润家乡田
□ 胡芝芹
我老家临清市尚店镇胡宅村,位于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的鲁西北大平原一隅。从小踏着松软田野泥土长大的我,对农田的春播种、夏灌溉有着天然的牵挂,对小河流水潺潺的渴望,也深深地烙印在我的骨子里。
其实,一条滔滔大河——黄河,距离我的老家仅有百余公里。少时读“黄河远上白云间”的诗句,让我对这条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敬畏,只是遗憾于我不能亲临黄河,一瞻这条黄色巨龙的神采。我的父母都是在黄土地上辛勤劳作的农民,他们没有机会带我去看黄河。所以,黄河于我,还是那么遥远。
浇地之难
我的家乡地处引黄灌溉工程的位山灌区,和黄河也有很深的渊源。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和乡亲们多次去位山挖河清淤,那一车车从河底挖出的泥沙,是他们对黄河最近距离的触摸。位山引黄闸提闸放水后,汩汩黄河水就由三干渠流到我们乡镇。奈何我们小村距离三干渠有十里地远,滚滚而来的黄河水竟与我们无缘。我们种地一靠老天下雨,二靠机井浇地。
仍记得那时的浇地之难。每逢夏季大旱,地下水位也下降。一台柴油机安在机井边上,即使开足马力,抽上来的水流也是又小又弱,像是老者无力的喘息,有时灌溉一亩地得需要三四个钟头。且地下水的钙、铁、镁等离子超标,水的颜色泛着黄晕,浇完几亩地后,输水的垄沟里就会覆盖一层黄锈,泛着清冷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冷硬特质。即便如此,因机井数量有限,每到浇灌时节,家家户户都是争分夺秒、日夜劳作。记得那次轮到我家时,机器出现了故障,父亲匆忙去找人来修,母亲守在田里修补水垄沟,他们心急如焚,眉头上堆出深深的沟壑。那一次,父母熬了两个通宵才把家里的地浇完一遍。之后父母躺倒在床上,一天起不来。看着辛苦的父母,年幼的我唯有满满的心疼和深深的忧虑。
在农村,总有浇不完的地。春播前要浇地,种上小麦后至少需要浇三次水,即返青水、拔节孕穗水和扬花灌浆水。夏播前必须浇地,夏季干旱时还要浇地,秋种前仍然要浇地。每次浇完地,母亲都会说:“累脱了一层皮。”母亲还会描述舅舅家浇地的情形。舅舅家的村边有一条小河,那涓涓而来的河水就是黄河水。浇地时,舅舅把柴油机安在河边,开个小马力,温乎乎的河水就顺着水管子往外喷。而且,黄河水属于地表水,又携带了丰富的矿物质和有机物质,有利于庄稼生长。母亲边说边叹息着,那无奈的语气和向往的神情里,充满了对黄河水的殷殷期盼。
黄河水至
20世纪90年代初,在镇政府和村干部的统筹安排下,一条由三干渠引水到我们村的大沟挖通了。那个下午,黄河水流到了我们的农田边。村里人像过年一样兴奋,奔走相告,纷纷抬上自家的柴油机,安装在沟边,不用接长水管子,强劲的水流经过潜水泵直接喷到农田里,真正实现了开半个马力,水就满管子往外喷的愿景。同样一块田,和之前用机井浇灌相比,既省时省力还省柴油。乡亲们的脸上都堆着笑,有人弯下腰掬一捧水,洗一洗手和脸上的泥土,欣赏一会儿淙淙而来的流水泛起的波纹,再扬起几朵漂亮的水花逗逗趣,那释然和满足的惬意,漾满了沧桑的脸颊。人们互相交流的话题也没离开过黄河水。有的说:“多好的河水,再也不用排号等机井浇地了。”有人答:“就是呢,这河水有营养,还是温的呢,庄稼喜欢喝。”“这河水都送到地头了,再也不用挖长垄沟了”,又有人甩出高论。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那么响亮,语调里有难掩的快乐。大沟边上,一台台抽水机“哒哒哒”地响着,照实说,这声音是单调又刺耳的,但是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农民而言,那是悠扬的乐曲,是丰收的希望。
后来,有人又提议把水引进村里。于是,村里人挖一条小水沟,黄河水又淌进了村里的大小坑塘。夏天里干得底裂的坑塘又吸了个饱,夜晚青蛙响亮的叫声像是在开演唱会。村里人看着满坑满塘的水,脸上满是欣慰。辛苦的农人,在潜意识里有一份对水的依赖,傍水而居,显得那么踏实。
是的,怎能不踏实呢,黄河水是定期放的。这储存在坑塘里的水,就解决了每家小菜园平时的用水难题。傍晚,村民习惯于去村边的菜园看看,顺道挑一担水过去,再摘几根黄瓜、掐一把豆角回来。有黄河水滋润的蔬菜,喝得饱长得旺,水灵灵的模样可诱人呢。
饮水思源
黄河这条泱泱大河,也有自己的个性。她千里奔腾而来,也携来大量泥沙,古籍中就有“黄河斗水,泥居其七”的记载。然而,经过位山放水闸门来到我的家乡时,她的浑浊度已下降了很多。这就不得不感谢设置在东阿县位山引黄闸处的一个个沉沙池。那些沉沙区域变成了沙堆沙山,当地的生态系统受到了很大影响,这是位山人为本灌区人民作出的牺牲。如今,经过治理,昔日的沙山已变成位山黄河公园,兼具游览观光、娱乐健身等功能,成为传播水文化和科普教育的主阵地。这种改变,也体现了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
位山地区的沙丘我没有亲见,但是我亲见过引流黄河水的三干渠的清淤状况。那是1993年秋季,地里的庄稼刚刚收种完成。一项浩大的清淤工程就在三干渠拉开序幕。我简直被那盛大的场面震撼了,满河都是人,各色旗帜迎风飘扬。大家忙而有序,有人装车,有人拉车,有人推车,谁也不偷懒,个个都卖力。组和组在评比,村和村有比赛,大家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看着那激动人心的场景,我禁不住眼热鼻酸。我想起了父亲和叔伯们年轻时都要参加这样的劳动。那么湿的泥土,他们要一锨锨端到车上,再沿60多度仰角的斜坡拉到坡顶。我仿佛看到了他们那不断流下的汗水,那肩膀上深深的勒痕和手上粗糙的老茧,心中充满对他们的感激和敬重。
然而那次施工时天气出现了“意外”,本来连日晴好的天气,突然开始刮起大风并下起了雨,继而开始大雪纷飞,施工作业被迫停止。后来上级下达了紧急通知,要求驻扎在本镇辖区内的农民工撤离回家。当时我的爱人在政府办公室工作,他马上和一个通讯员去下通知。他后来告诉我:“我们走遍沿河两岸的所有工棚,确保每个人都能接到撤离通知,在堆满淤泥的河堤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多里地。”听闻此言,我内心波涛汹涌,想象着农民工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踏雪拉着行囊回家的场景,心情特别复杂。好在随着时代的进步,如今再也没有了农民工集体下河清淤的情形了。但那次亲见的场景,已深深印进我的记忆里。我知道家乡黄河水的来之不易,也更加珍惜水资源。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也是一条桀骜难驯的忧患河。自古以来就流传着“黄河宁,天下平”的说法,由于其下游两岸大堤汛期决口频繁,人们“谈河色变”,唯恐不能把黄河水安全地送走,破堤引水则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今日今时,黄河这条自古难缚的苍龙,已为我们的美好生活注入福祉,它丰富的水资源,经过各级闸门,流入了我们的田野,滋润了我们的庄稼。那一颗颗饱满的种子里,浸着黄河味;那一枚枚甘甜的果实里,蓄着黄河水;那一片片油绿的田野里,蕴着黄河情。
经历了黄河水的浸润、滋养,家乡人懂得了坚韧不拔的精神内涵,也学会了感恩与传承。就如同黄河历经九曲十八弯依然奔腾不息,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大家始终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努力耕耘,心存感激,并将黄河赋予的这种精神内涵和文化价值,作为家乡文化的底色,继续传承下去。
(图片由刘文博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