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河北梆子剧团
□ 刘旭东
几十年前的农村,文化生活远不如今日丰富多彩。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互联网,村民的精神食粮,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传统的戏曲表演。临清市金郝庄镇任官屯村的河北梆子剧团,便是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它经历了从辉煌到衰微的坎坷历程,承载着几代人的欢乐与悲伤。
我住的村子和任官屯村相距三里多路,那时,我总爱和小伙伴一起去看演出。所以,我对这个剧团乃至唱腔有着较为深厚的感情。剧团成立之初,正值20世纪50年代,百废待兴,文化事业的发展也迎来春天。当时,任官屯村分任东、任中、任西,加上紧紧挨在一起的冷东和冷西,共五个村连在一起,老百姓称之为“五任插花队”。当时,统管这五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姓史,是一位有魄力、能力强的女性。她喜欢看戏,就和村干部们一起,将五个村有文艺特长的村民组织起来,吸收一些有表演天赋的青年男女,组成“任官屯河北梆子剧团”。为什么偏偏成立了河北梆子而并非其他剧种剧团?大概因为当地离河北省较近,人们受河北梆子戏曲影响较大,再就是村里有许多人包括党支部书记爱看爱哼梆子腔的缘故。
剧团成立之后,团员们白天劳作,晚上便聚集在村头那座破旧的戏台前,敲起梆子,拉起胡琴,排练河北梆子经典剧目。唱念做打,笙歌齐鸣,鼓乐喧天,好不热闹。记得那时,每当夜幕降临,梆子声一响,整个村子都沸腾了,男女老少纷纷涌向戏台,仿佛过节一般。剧团的成立,不仅丰富了村民的文化生活,更成为了村民的骄傲。
剧团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制作戏服、道具都是大问题。但大家齐心协力,有的捐出自家多余的布料,有的帮忙制作简单的道具。演员们更是刻苦,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就靠着一本本旧戏本和口口相传的经验,反复琢磨,不断提高演技。后来,组织者又从外地请来专业老师开展教学、进行指导,培养了一大批演职人员。经过几年的努力,剧团逐渐在周边村子小有名气,时常受邀到外村演出,每到一处,都受到热烈欢迎。
20世纪60年代,是剧团最辉煌的时期。演出剧目不断更新,从《秦香莲》到《王宝钏》,从《打金枝》到《十五贯》,从《宝莲灯》到《蝴蝶杯》,每一出戏都演得异常精彩。由于长期的艺术实践,剧团还培养出了几位颇有名气的演员。如李建华、李明华、李明桂、孙凤、白荣等,他们的唱腔高亢激昂,表演细腻传神,深受观众喜爱。乐队“文场”拉板胡(俗称“拉大弦”)的齐信祥、吹笛子吹笙的李宗秋等为演员伴奏,托腔保调,颇为精彩。“武场”上敲板鼓的李树兰、敲梆子敲锣的李世孝等,都是当地六十岁以上老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那时的剧团,不仅丰富了村民的精神生活,更是村里文化繁荣发展的象征,代表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然而好景不长,进入20世纪70年代,剧团日渐衰微。传统剧目不再上演,演员们有的改行做了其他工作,有的偶尔去“上事”(为过红白事的表演)赚点钱、挣口饭。那座曾经热闹非凡的戏台,也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风吹雨打的痕迹。剧团的辉煌,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过去。
凭着对河北梆子的热爱,有的老艺人开始在村组织的领导下成立文艺宣传队,唱河北梆子选段,排练样板戏,或者自己创作小戏剧,表演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且紧跟形势的节目。由于有坚实的艺术功底,以这些人为主,加上几位后起之秀,又将宣传队办得风生水起。因工作需要,我也曾加入其中进行过演出。那年去治河工地进行慰问演出,这支以河北梆子演员为主力的文艺宣传队,与同去慰问演出的正规文工团唱开了“对台戏”。结果那些皮肤黝黑、听惯了河北梆子的“治河民兵”呼啦啦都拥到了我们宣传队在河道高处搭建的临时舞台前,看得、听得极其投入,不时喝彩叫好,并送上阵阵掌声。
改革开放后,随着电视、电影的普及,人们的娱乐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听戏曲的观众逐渐减少。剧团虽然尝试过重新组建、排练新剧目,但已难以吸引年轻观众,加上资金短缺、人才流失等问题,剧团的发展举步维艰。剧团曾经的辉煌岁月,只能留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
如今,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那熟悉的板胡声、清脆的梆子声、高亢激越的唱腔。虽然剧团已经不存在了,但它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那些精彩的演出,更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和传承。梆声虽已远,不少老艺人或已辞世,或已是耄耋之年,但河北梆子那高亢激越、慷慨悲凉的旋律却一直在我心中回响。抚今追昔,这个民间剧团,对活跃当地群众文化生活、培养文艺人才的确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我至今还和任官屯村的几位退休于市县剧团或自己利用业余时间钻研有成的器乐人才如李宗秋、李文友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有的吹笛子,有的吹笙,有的弄弦乐,技艺十分高超。虽然上了年纪,他们仍然将河北梆子的旋律奏响在各地的公园里、河堤上和农家小院里。
任官屯河北梆子剧团的兴衰历程,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它让我们看到了传统文化在时代变迁中的坚韧与无奈,也让我们更加珍惜那些曾经带给我们欢乐与感动的艺术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