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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记趣

□ 刘书林

我老家在冠县清水镇刘屯村。前几天回老家,我在旧橱柜的角落里,突然摸到一小堆冰凉的硬物,忙低头仔细察看,发现是一些铜钱。它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落难者,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恍惚忆起这是被我遗忘了几十年的“老玩意儿”。我捡起来吹掉尘土,数了数,大小一共12枚。

对它们进行擦拭和清洗后,我戴上老花镜,拿着放大镜,对着铜钱一一仔细辨认,发现有北宋“崇宁重宝”;清朝“康熙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同治通宝”“光绪通宝”;又有一枚晚清民间铸造的花钱“天元通宝”;还有一枚日本流入的“宽永通宝”。能辨认的共10枚,另2枚因风化严重,难以辨认字迹与朝代。黄铜、红铜材质的数量相同。尤其黄铜材质的“崇宁重宝”和全身金黄的“康熙通宝”,属于罕见之物。我用手摩挲着这些古币,五十多年前的那串铜钱在脑子里叮当作响,唤起我童年的回忆。

铜钱的来历

20世纪60年代,民间留存的古铜钱已不能作为钱币流通。可这些带着铜绿的圆片儿,倒成了我们这群野小子最宝贝的玩意儿。

我10岁那会儿,房旮旯藏着个“宝库”——小陶罐里几十枚铜钱挤在一块儿,大小厚薄各不同。那些铜钱,每一枚都有它的来历:有的是趁娘不注意,从她的针线筐里“翻”出来的;有几枚轻飘飘的小钱,是从爷爷家的土窗台上“顺”来的;有的是在姥姥那个黑漆剥落的衣柜底下摸出来的;有一些是用我的胶泥模子、木尜、陀螺跟小伙伴换来的;有玩游戏赢来的;还有几枚是迁坟时在土堆里刨出来的。每当找到一枚,我都如获至宝。

为了方便玩耍,我从爷爷家找了一截细铁丝,又从泽善叔家借来一把铁钳子,先把铁丝盘成圆环,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钳子把铁丝一头拧成小圆圈,另一头拧成小鼻钩,把所有的铜钱全都通过鼻钩串到铁丝内,再将鼻钩朝小圆圈上一扣,沉甸甸一串,攥在手里走路时叮当作响。我心里很是自豪,胸脯挺得老高,活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把铜钱穿在铁丝上,既不容易丢失,拿放也方便。没事时我就拿出来摩挲,或者让其相互碰撞,聆听美妙的叮当声,铜钱上的纹路都被我摸得发亮了。

铜钱“敲夯”游戏

我们这儿管一种以铜钱为玩具的游戏叫“敲夯”。玩这个游戏,最好凑齐四个人,找一块平整的空地,再备半块正面朝上的青砖——这块砖便是“战场”的核心。游戏前,先得用草棍或细树枝做四根长短不一的“阄”,由一人攥在手心里,只露出顶端,让其他三人抽取,做“阄”的“请牛”(自己不抽,剩下的阄对应什么角色就按规则来),抽中最短阄的人,要先把自己的一枚铜钱平放在砖块正中心,便是“打底”;四个孩子围着,两两对脸站立,抽中最长阄的先“敲”,次长者紧随,三长者垫后,放铜钱的不敲。

敲夯的规矩里藏着不少讲究。轮到谁敲时,得屏住呼吸,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稳稳捏着铜钱,闭起一只眼,让铜钱的方孔与砖上铜钱的方孔连成一条直线——这是瞄准的关键。紧接着手腕猛地一抖,手中的铜钱朝下砸向砖上的铜钱,“啪”一声脆响里,藏着十足的专注与期待。

若谁能把砖上的铜钱砸落下来,那枚铜钱就归谁所有,失了铜钱的人得再补放一枚,游戏继续;可要是三人敲完,砖上的铜钱仍纹丝不动,便物归原主,换抽中第三长阄的人放新的铜钱上来。就这样,我们轮换着玩,铜钱时常在砖块上被砸得蹦跳翻滚,大家的欢呼与叹息声也随之此起彼伏。

在我们手中把玩的铜钱,也被分出了“孬好贵贱”:片大且薄,大拇指和食指平捏着,轻轻向外一甩,能平飞的叫“飞片儿”,这种敲起来轻飘飘没力道;小巧敦厚的叫“胖墩儿”,它因身子小又厚实,放到砖块上被砸中的概率也小;片大厚实的被尊称“老宝”,因为它分量重,自己难以被砸落,用它去砸别人的铜钱时,却往往一砸一个准。所以小伙伴们都把“老宝”当宝贝,揣在最贴身的兜里,不到关键时候绝不轻易拿出来。我有枚“咸丰重宝”,足有普通铜钱两倍厚、三倍重,是用一本小人书换来的。它堪称“镇兜之宝”,被我用双手和粗布衣兜磨得泛着亮光,每次“敲夯”时我都带上它,为的是在连输时靠它翻本。

12岁那年的夏天,我铁丝串上的铜钱攒到了60多枚,挤得铁丝圈都快崩断了,那阵子别提多风光了。一个闷热的星期天下午,我、柱子哥、二狗和黑猴子,在刘氏家庙前的斑驳树影下,玩起“敲夯”游戏,另有六七个比我们年龄小的“毛孩子”围着观看。稀疏的阳光洒下,沙土地有点烫脚丫,青砖块和铜钱被晒得温热,我们的额头渗着汗珠,可谁也舍不得停下。那“叮当”的碰撞声里,有赢了铜钱的得意,有输了宝贝的懊恼,更有一群孩子为争一枚铜钱而面红耳赤的热闹。

那次我接连失利,半晌工夫就输掉20多枚铜钱。越是输,敲砸别人铜钱的机会就越少,赢的机会当然也少,只有向砖块上放铜钱的份儿。而且越输,剩下的铜钱越薄小质劣。所以,我输红了眼,想扭转颓势,就从布兜深处掏出自己最心爱的“老宝”压在砖中心。

以往我们玩时,别人的铜钱即便砸到“老宝”身上,也没能将它击落过。一圈过后,“老宝”若仍纹丝不动地躺在砖上,就该我拿它夯砸他们的了。这个“大家伙”只要命中目标,对方的小铜钱一准滚落下去,我便能把输掉的再赢回来。平时玩的时候,只要我拿出看家“老宝”,参加游戏的其他三人也纷纷拿出他们的“老宝”应战,最后总是我赢得多。可那次我的常胜法宝却意外失灵了。

那次我又把大铜钱放到砖中心,并得意地喊叫:“谁也敲不下来我的‘大老宝’!”但还没看清柱子哥用了什么巧劲和狠劲,只一下,我的“老宝”就被他的“鬼见愁”大钱震落砖面。他眯着眼夯砸的瞬间,我的“老宝”从砖上滚了下去,在泥地上转了几圈才倒下,像是个中箭的“武士”。“哈哈!归我了!”柱子哥一把抄起刚刚还属于我的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又亲了一口,笑嘻嘻地看着说:“好家伙,够沉的!”我心疼得像是被人剜去一块肉,伸手就要抢:“还给我!”“愿赌服输啊!”柱子哥梗着脖子一边喊着,一边把铜钱高高举起,他既是在展示战利品,又防备着被我抢到。按规矩,我确实无法要回。那枚珍藏了好久、为我赢得无数次小钱的“老宝”,在我大意自负且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情况下易主了。

柱子哥的那枚“鬼见愁”大钱,是枚肥厚硕大的“万历通宝”,出土于古墓,是他爷爷给的。这样他就有了两员“大将”,从此更加有了底气,满村找人“敲夯”开战,并且赢多输少,真正“打遍天下无敌手”。

输掉“老宝”的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全是铜钱落地的叮当声。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曾装过那枚“老宝”的裤兜上,失落感在我心里长久地萦绕。

后来虽说我又赢了两枚大钱、一堆小钱,但总觉着没先前那枚带劲。后来又几经输赢,被人“顺”走或随手送给族里的小弟小妹,我的铜钱日渐减少。有一次二狗生病,他娘向我要了6枚铜钱,说用红绳穿起来能辟邪;还有邻居小侄子办开锁礼,他奶奶也向我要了2枚铜钱。最后,那串铜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十几枚了。

铜钱里的余温

当年,我只在乎铜钱滑不滑、圆不圆、好不好“敲夯”,至于上面的字和年号,全不在意。偶尔碰见比我大二十几岁的叔叔,就让他帮我认认。他会把铜钱举到阳光下,眯着眼睛念出上面的字:“乾隆通宝、同治重宝……”然后摇摇头说:“这些啊,都是老辈子用的,现在没大用了。”可在我心里,它们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随着年纪渐长,功课加重、家务增多,凑齐人玩“敲夯”的时候越来越少,渐渐地,我们就不玩这种游戏了。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我把这些铜钱捧在手心,抚摸着当年的“老伙计”,仿佛又看见柱子哥得意的笑脸,听见二狗的大呼小叫,感受到夏日砖块的温度,还有那枚“咸丰重宝”沉甸甸的分量……“爷爷,这是什么呀?”小孙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铜钱。我抹了抹眼角,把其中一枚放在他手心:“这是爷爷小时候的宝贝,叫铜制钱。来,爷爷教你玩个游戏……”(图片由作者提供)

2025-08-06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74203.html 1 铜钱记趣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