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世界里的雕刻者
本报记者 王军豪 本报通讯员 张艳平
3月28日下午,38岁的张利维弯腰坐在矮凳上,目不斜视,左手凿、右手锤,叮——叮——,锤声铮铮、凿声笃笃,木屑飞溅,面前一大块树根上,两头牛已然跃然而出。
这里是莘县大王寨镇的一处家具厂,厂里最南边的一个房间,便是张利维的工作室。工作室不大,但足以容纳张利维的世界。
从这家家具厂向北4公里,便能到达张利维出生的地方——观上村。观上村和鲁西地区的其他村庄一样,春风拂过杨柳沙沙作响,夏雨淌过屋檐滴答有声,飞鸟鸣虫浅声吟唱,然而,这一切却都与张利维无关。自出生起,张利维的世界就是一片寂静。父母疼爱的话语、伙伴的欢笑声,他都听不见,只能用眼睛看,用心感受。
30多年前,村里人大多以种地为生,只要肯出力,总能活下去。但是,张利维的父母总是发愁,孩子终归要长大,总要成家立业,他能独自过好生活吗?
必须让孩子上学!父母的决定,为张利维的世界打开了一扇门。彼时的莘县特殊教育学校,成了打开张利维无声世界的一把钥匙。从小学到初中,在莘县特殊教育学校学习的经历,印刻在张利维脑海中。
毕业20年后,当张利维看见自己在学校时的合影,依然十分激动,指着一位戴着眼镜、精神矍铄的长者,手指久久不离开——那是他的美术老师,莘县书画名家王发社。受王发社的影响,他爱上了绘画。也正是在莘县特殊教育学校,他的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那就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要克服天生与常人的不同,必须付出数倍于别人的努力,张利维坚持下来了。
2002年,张利维毕业了,18岁的他踏入社会时充满信心。做生意,是他第一次与社会握手。准备良久,张利维却发现做生意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成功的商人需要能言善辩,而张利维只能用手比画。他满头大汗,比画半天,着急;买东西的人看他半天,不明就里,更着急,最后只能作罢。
好在,命运垂怜认真生活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利维接触到了木雕。一块块看似无奇的木头在斧凿劈砍之下,化为一件件令人惊艳的艺术品,这让张利维仿佛见到了久未蒙面的老友。在冠县范寨镇学习木雕,一年的时间里,张利维如鱼得水。在莘县特殊教育学校里学的绘画知识派上了用场,别人给他简单描述一下,他很快就能在脑海中形成完整的构思。
从事雕刻工作,需要强大的毅力和精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这能让张利维更加专注于雕刻。2021年,在济南参加比赛时,他曾连续坐6个小时,完成了参赛作品。
木雕这种技艺,似乎是为张利维量身定做的,就像贝多芬失聪后依然用音乐证明自己一样。张利维不知疲倦地学习、练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春夏秋冬,从未停下。炎炎夏日,张利维坐在操作台前,一锤一凿地雕刻作品。手心出汗了,用力小了不管用,用力大了手滑,他便找来碎布条缠住手;数九寒天,他坐在操作台前,额头冒汗,工具冰凉,手指冻得发僵,他只能不时地停下来用力搓搓手。
张利维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在去年10月份回老家工作之前,张利维长期在河南一家木器厂工作。其间,2013年,莘县重建燕塔,张利维受邀参与了其中的木雕工作。“燕塔”“我做龙、花”张利维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脸上满是自豪。
在工作室一旁的展厅,张利维的作品一字排开。气势恢宏的九龙戏珠、振翅欲飞的雄鹰、笑容可掬的寿星……一件件作品,印证着张利维多年来的辛苦与经历,也展示着张利维的收获与成就。
2018年聊城市残疾人职业技能雕刻比赛第一名、2018年山东省残疾人职业技能雕刻比赛第三名、 2021年“水城残疾人技能大赛”一等奖、2021年齐鲁残疾人工匠职业技能竞赛“木雕”项目第三名……靠着自己的双手,张利维不仅获得了“一个饭碗”,还获得了社会的认可。
当别人要看他的作品时,张利维会显得异常高兴,双手上下翻飞,介绍着作品的由来——这件作品用了1个月,那件作品用了6天;这件是根据一张图片做的,那件是根据客户要求做的……别人关注他的作品,比关注他本人更让他高兴。他比画了一个“八”的手势,表示已经有8个人排号找他做木雕了。
现在,张利维每月工资5000元,妻子每月也能挣两三千元。张利维的父亲说,以前家里穷,快开学了还凑不齐学费,多亏亲戚帮忙救急。虽然说的是过去的难过之事,但他望向儿子的目光却满是笑意:“他现在能养活自己了,这个活儿适合他,他自己喜欢,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说着,他顺手抱起了小孙子。张利维在旁边站着,手不停地比画,笑容灿烂。
张利维工作的家具厂临近248省道,不时有大货车驶过。他指指大货车,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指指工作台,意思是说自己听不见外界的杂音,能专心于木雕。
张利维正在创作的作品,名为“三牛”——孺子牛、拓荒牛、老黄牛,正如他的经历一般。
■ 采访手记
6页采访记录
□ 王军豪
记者与张利维的交流,是通过笔谈进行的。虽然他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但是能写一手清秀的字,也能通过微信与人交流。我们交谈良久,我的采访本上,留下了6页记录。
从儿时求学,到学艺、工作,张利维用简单的词句向我介绍了他的经历。他有自己的语言逻辑,“不听了”,是说自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我不会懂了”,是说自己理解不了别人说的话;“我在家近了”,是说自己工作的地方离家近了。
采访之初,我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但是,随着交流的深入,我竟然忘记了他生活在无声世界之中,两个人的交流仿佛老友一般。这是为什么?我感觉,让我态度转变的最大原因就是他那种乐观的精神。
说到上学,他会笑,说到作品,他会笑,说到家人,他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甚至说起以前在一家楼板厂受到不公的对待时,依然能一笑而过。他为何能如此乐观?一级残疾的他,能独自上下班,也能独自去济南参加比赛,更能为完成一件作品,连续坐上6个小时。在旁人看来,这些对张利维来说难上加难的事,他都做到了。或许,答案就在其中。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这就是张利维的品格所在,而那6页采访记录,我也会好好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