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胡杨待少年
□ 周发军
八月的风裹挟着湿热掠过窗台,邮递员的电动车在巷口刹住,亮绿色的录取通知书信封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儿子攥着信封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哑着嗓子喊:“爸,妈,录了。”这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喜讯,却像院子里老槐树的根,稳稳扎进我们家的日子里。
今年夏天雨水多,家里的空气也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我和爱人扒着门缝往里看,只瞧见他蹲在书桌前,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查分界面上的数字不算难看,却离他日夜念叨的重点大学相去甚远。我轻轻叩门,递进去一杯温牛奶,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淌不完的心事。
那些日子,家里的灯总是亮到后半夜。书架上堆起的志愿填报指南,被我们翻得卷了边。儿子原本执拗地要复读,说:“再拼一年,总能上个好学校。”我没急着反驳,只是拉他去了巷口的修车铺。王师傅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锈迹斑斑的链条经他一摆弄,“咔嗒”几声就灵活起来。“你看这车子,”王师傅擦着手上的油说,“有的零件看着不金贵,配对了照样跑得快。人也一样,不是非得挤独木桥。”
儿子盯着转动的车轮出神,我趁机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他面前——西部那所二本院校的招生简章,扉页上印着戈壁滩上的胡杨林,金黄的叶子在风里舒展。“学校虽不是名校,但这个专业是省级重点建设的,就业率年年排前三。”我指着专业介绍说,“西部现在发展快,正缺这样的技术人才。咱们不去凑热门的热闹,找个能扎根的地方,挺好。”
填报志愿那天,全家围在电脑前。儿子手指悬在鼠标上,突然转头问:“爸,妈,你们真不觉得可惜吗?”爱人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因握笔磨出的茧:“我们疼惜的是你熬过的每一个夜,而不是最后的结果。你为自己的目标全力以赴过,这份经历比什么都珍贵。”儿子眼眶红了,鼠标轻轻一点,志愿信息提交成功。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亮,像是在为这个决定喝彩。
录取通知书送到的那天,我们请了亲戚邻里来家里吃饭。王师傅拎着一筐刚摘的葡萄赶来,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我就说你这孩子有主意,到了学校好好学,把咱这儿的韧劲带过去。”儿子给王师傅满上一杯酒,认真地说:“叔,我记住了。那边有大片的防护林要建,我的专业正好能用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笃定。
夜里,我和爱人坐在院子里纳凉。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在收拾行李,把一本《沙漠植物图谱》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爱人轻声说:“你说咱们当初这个决定,对吗?”我望着远处的星空,那里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不只是最亮的那一颗才被人看见。“路是他自己选的,只要他走得踏实,就是对的。”
其实人生哪有什么标准答案。不是所有种子都要种在肥沃的土壤里,有些种子,偏偏要落在戈壁滩上,才能长出最坚韧的枝干。儿子的高考成绩或许不算理想,但他在这个过程中学会的接纳与成长,比任何分数都珍贵。
秋风起时,我们送儿子去火车站。他背着行囊,站在月台上朝我们挥手,阳光照在他胸前的校徽上,折射出温暖的光。火车开动的瞬间,他从车窗探出头喊:“爸,妈,等我回来给你们带西部的沙枣!”我和爱人用力点头,看着火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的方向。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喜事,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辉煌,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看着孩子一步步找到自己的方向,带着勇气与希望,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