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景胜春华
编者按 冬天是寒冷的,但冬日的乐趣,并不因寒冷而缺少半分。我们可以围炉烘火,让知识与师生情温暖严严冬日;可以买几个烤红薯与家人分享,用香味叫醒温润的记忆;可以去观察一株植物、一座远山、一片旷野,在时序更迭中感悟大自然与生命的魅力。或者,干脆就去冬眠,等待回归的燕子、等待鸟鸣的叫醒……这样,即使窗外天寒地冻,心也已经在春天了。熬过“冬藏”,总有生机。
冬景胜春华,莫负好时光。
冬日雅趣生
■ 钟芳
一场朔风骤雨后,寒潮来袭,气温骤降,空气里散发着清寒的气息。道路两旁,经寒霜打过的树叶在疾风中猝然脱离枝条,似翩翩起舞的蝴蝶,一片片散落在路边、草丛上。“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苏轼的《栖贤三峡桥》道破了冬季山寒水瘦、天地苍茫的景象,别有一番迷人韵致。
早晨,东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我便开了门,顶着寒流,坚持晨练。清新的空气、飞舞的落叶、道旁的村庄、远处的云雾、树间的天籁,如仙境一般。被昨晚冬雨沐浴过的天地显得无比空旷辽阔,大有胸襟开阔、容纳万物之感。一切似乎都来得很突然,前些天还是温和的日子,只夜里来了阵寒风冷雨,冬天便展开飘逸的翅膀,翩然走来,让人体会到了足够的寒意。
我久久地站在一株不知名的树前,除了欣赏就是感动。那些曾经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绿色叶子,此时已全部落尽,只剩下瘦骨嶙峋的枝丫在飒飒风霜中摇摆着,如历经沧桑岁月侵袭的老农脸庞,透着一种质朴而坚韧之美。不由得想起喜画树的吴冠中描写的冬树:“夏木郁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那纯是线结构之美,进入抽象美的范畴了。”我也喜欢冬天的这种美,尽管它没有春天欣欣向荣时的嫩绿,也没有秋天硕果累累时的丰腴,但是,那里面蕴含的是生命的洒脱与坚强,给我以启迪、深思和勇气。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走过春之芬芳、夏之葱茏、秋之醇香,裹挟着风雪亦孕育着希望的冬天让人眼前变得豁亮。望远山,白峰万仞,苍穹高远;看近树,玉树琼枝,美不胜收。冬天,给人以皑皑白雪的圣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色。忽一夜,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飘落,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新世界,千山静默,万水静止,天际无限延伸,高远而恢宏。邀上两三好友,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或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聆听吱吱呀呀的声响,静观蹦蹦跳跳觅食的麻雀,顿感一切都是那么宽容和谐。望着这满眼的洁白,完全没有冬日的凛冽寂寥,这诗一般的景象,带着宁静,早已让人心灵飞翔。
冬天是无畏的,他铁骨铮铮,他挺立傲然。大雪纷飞,在洁白的瑞雪环抱中红梅怒放,又是一种怎样令人向往、心动的意境啊。记得小时候,老家屋后小园里长着一株红梅。每当寒凝大地的隆冬,一瓣瓣薄如蝉翼的花瓣似红云盈袖,在雪中傲然盛开,远远的一股暗香浮动,直抵肺腑,令人心旷神怡。走近了,只见一树艳红细小的花朵,笑盈盈地绽放在枝头。每一朵花都似一位亭亭玉立的翩跹少女,舞动着轻盈的裙裾,是那么精神抖擞、美丽动人。红梅莹莹冰心,傲骨铮铮,压倒众芳,如炬炬燃烧的火把,凝聚着能量,升腾着自信。我深情凝视着这严冬中的强者,让人怡情遣兴的同时,获得高尚的心灵体验。这时,人不由自主地化为风雪中的一树梅花。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时序更迭,冬天的寒冷孕育着春意,让人们看到了春的希望和憧憬。人生也一样,在岁月反复更替中,从稚嫩走向成熟。过了中年后,就如进入悠长沉思的冬季,让绚烂归于平淡,让思绪逐渐沉淀,从而走近生命的本真。
最忆烤红薯
■ 邓训晶
寒风送来了严冬,大街小巷飘来烤红薯的香味。那甜蜜的味道引起我的无限思绪……
童年时,正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饥饿常常伴随着我们。有一次,小闺蜜九妹的父亲给了我俩一人一块烤红薯。我们舍不得大口吃,拿在手里,一丁点一丁点地咬。这时跑来一个人,看见我们的烤红薯,就一手一个抢跑了。他抢到就往嘴里塞,大人听到我们的哭声跑出来,那个人早就跑远了,人们都说他是饿极了。
刚尝到一点味道,我的烤红薯就没有了,我俩哭得梨花带雨。这是我童年时对烤红薯的苦涩记忆。
后来,生活慢慢好些了。一到初冬挖红薯的时候,烤红薯就成了我们最爱的零食。几个小伙伴从家里拿几块红薯,跑到山脚下挖个坑,找来干柴、竹叶烧一坑火,把红薯丢进火堆里。然后把热灰堆在上面,再加些柴火,把火烧旺些。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火堆冒出的袅袅青烟,咽着口水,视线不舍得离开。慢慢地,香味飘出来了,大家有点迫不及待,从柴灰里掏出来看,可还没有熟,再扔进去烤。终于,红薯烤熟了,我们一个个也成了大花脸。捧着烤红薯,花脸花手的,却吃得香甜无比。那是自己亲手烤的,别有一番滋味。吃完了,还挨个把粘了红薯糖丝的手指舔一遍。这是我少年时对烤红薯的快乐记忆。
乡下大姨最溺爱孩子,每到寒假,我们就爱去大姨家。大姨做饭时,会丢几块红薯在柴灶里,一会儿就烤得香喷喷的。大姨会大声喊:“吃红薯喽!”一听到喊声,我们就飞奔到厨房里,围着大姨。滚烫的红薯拿在手里,烫得我们哇哇叫,却舍不得放手。快速撕去烤焦的皮,露出红红的瓤,咬一口,好甜!然后大快朵颐,吃完了,还眼巴巴地望着大姨。大姨会接着烤给我们吃,直到吃饱。柴火大灶烤的红薯,比我们自己烤的好吃多了。焦焦的糖分被烤出来了,还可以拉出长长的糖丝。大姨慈爱地看着我们吃,比自己吃还高兴。这是我小时候对烤红薯最幸福的记忆。
后来,我高中毕业,下乡当知青了,队里分了一块自留地给我。我不会种庄稼,队长就教我春种麦秋种薯,不用怎么管理很省事。我种下红薯藤后,就施过两次农家肥,结果,我的红薯比好多人的都好。一次出工时,我去检查红薯长势,发现被人挖了好多。不知谁干的,我也不在意,反正那时不再饿肚子了。
后来,队里二黑告诉我,是他们挖去烤来吃了。离我自留地只有20多米的地方,有一个石灰窑。烧石灰的时候,要人守着窑火。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半夜他们就烤红薯加餐。白天看好谁地里的红薯,晚上便去挖。我问他们怎么知道我的红薯大,他们教我,看红薯窝下的土裂口没有,裂口了就说明红薯很大。我开玩笑不依他们,第二天他们就给我拿来几块热乎乎的烤红薯,窑火烤的很好吃。以后我种红薯时,他们会帮我管理。每年冬天,他们都挖我的红薯去烤,还送几个讨好我免得挨骂。我妈妈特别喜欢吃烤红薯,我就让他们等收工时才给我,回到家还热乎乎的,赶紧给妈妈吃。妈妈吃着我种的红薯,一脸幸福模样,这些温润的记忆太有趣了。
如今,街上有很多卖烤红薯的小摊。常常在街角的转弯处,碰上一个小推车上放一个火炉,烤着红薯,飘出香喷喷的味道。我会买上几个,回家与妈妈慢慢品,回味当年的味道。严冬最忆还是烤红薯。
那年冬天,在教室里烘火
■ 刘天文
那时的村小学,坐落于村西山脚下,石头房子,石头院墙,石头台阶,一副原始破落样。院子里碗口粗的柏树上挂了一口残缺的铁钟,每间教室前后墙上各有一块褪色的黑板,无声昭示着这是一所学校,刻录着岁月的流逝和沉淀。老式的木格子窗棂,糊着白纸,白纸上大大小小的洞,阳光侧身而入,在课桌、书本及地面上歇脚,斑斑驳驳,疏落有致。空气中隐藏的灰尘嬉戏现身,弹拨着丝丝缕缕的光线,飞舞如精灵。
山区的冬,是从秋天开始的。一到秋天,糊窗的白纸都要更换一遍,抵挡寒风的侵袭。两扇坑坑洼洼的木板门,即使关上,中间的缝隙也有一拃宽。门板的底部,距离地面还有二十多厘米,放学后忘了拿书包,门上了锁,就从这个空隙钻进教室。那时候上学御寒的招数,无非是热水瓶,就是用打点滴剩下的空玻璃瓶装满开水,抱着暖手。我戴手套,是母亲用穿破的袜子,絮了棉花,做成露手指的筒子,戴着也不耽误写字。可大多数人的手还是冻了。那时,教课的刘老师想了一个现在看来也很荒唐的办法——在教室里烘火取暖。
一进冬天,课程表中的体育课基本不上,室外太冷了。刘老师利用体育课,带领我们去学校北边的小山上拾地上干枯的树枝,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拾一小捆,垛在教室后面一角,积少成多,谓之“柴山”。每天早晨我们到教室后,都迫切地盼着刘老师赶快到来,只有他有烘火的权力,当然是为了安全着想。刘老师挑一些细小的干枝,拿几张废纸引火,不久,一笼炽热的火苗就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舞蹈起来。同学们围在火堆旁,伸出小手烤火,老师也趁这个时机检查谁的手没洗干净。火苗长长的舌头舔舐着一双双冰凉的小手、冰凉的脸蛋儿,同学们蜷缩一团的身体慢慢舒展开了。上课前,刘老师拿几根粗大的枯枝放火堆上,能燃烧好长时间。一下课,同学们匆匆上了厕所,就赶快跑回来,在火堆旁抢一个理想的位置烤火。有的同学顽皮,拾柴时故意拾没干透的树枝,火堆上放多了,浓烟滚滚、噼啪作响,于是课堂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以及压抑的笑声。
如果经常下雪,山上的枯枝被雪掩埋,我们就拾不到树枝了。不过,每个人的书包里都会装着从家带来的玉米骨头(玉米棒脱粒后的芯),也是烘火的好材料。刘老师把玉米骨头摆成一个空心的圈,往上垒高,点着一张废纸丢在中间,就能生起一笼火。此时,刘老师循循诱导,给我们讲做人的道理,如“火要空心,人要实心”,“众人拾柴火焰高”,“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时,刘老师还和我们玩对歇后语的游戏,都和火有关,他出上半句,让我们对下半句,比如:火烧大梁——长叹(炭),火烧猴屁股——团团转,火烧胡子——练(炼)嘴……
如今,教室里暖气、空调齐全,御寒的衣物也很保暖,冬天的冷成了概念。而我一想起那年教室里的那一笼火,心中立刻升腾起弥漫全身的暖意。这种暖,深入骨髓,是空调、羽绒服无法营造出来的火热;这种暖,根植于记忆深处,温暖余生,照亮黑暗坎坷。
冬眠 (外一首)
■ 马奎秋
严冬在提笔蓄势
索性
在疲惫之余冬眠吧
那些沾满鞋底的泥泞
已随河水流走
头上渐趋丰满的雪花
与眉骨上的皱纹同庚
年轮笔耕不辍
画肥了同心圆
把岁月的颜色加深
那些骨瘦如柴的
枯枝和败叶
肯定在一条曲折的小路上
徘徊了许久
期待着回归的大雁吧
愿吉祥的大雁能捎来
南国的暖风
也祈祷着鸟鸣吧
等着鸟鸣碰醒了
那一池春水
可在绿色的细雨中
再耕耘春泥
乡村的月夜
隆冬的风
在乡村似乎更沉重一些
它把月亮的脊背
压弯成了一张弓
月光皱了皱眉头
裹紧了浴衣
大街上跳广场舞的歌声
有节奏地跳跃着
挑逗着寂寞里瑟缩的空气
月亮把眼睛瞪得
更大了一些
月色似鸟的羽翼
在歌声的共振中
煽动着温暖的梦
冬日旷野
■ 乔金敏
如果阳光没那么强烈,冬天的旷野总是被雾蒙蒙笼罩着。农谚曰:“春雾雨,冬雾雪”。或许一场大雪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不过,那影影绰绰的,倒也呈现一片朦胧之美,而冬日旷野的广袤、空旷,又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和隐喻。
放眼望去,那平整的田畴如水墨般卷轴于旷野之中。此时的田地,只剩下一片齐刷刷的稻茬了,枯黄中透着几分悠闲,似乎在回忆什么,一畦畦的稻茬能回忆什么!一定是跟我一样,在回忆那青葱的时光吧。
当父亲把一丛丛秧苗捆成一个个秧把子的时候,我也把我的青丝束成了两条羊角辫儿。打猪菜、捉青虫、扑蝴蝶……就是不用功读书。母亲说,没准儿是个种地的料,下田插秧去吧。
那时的春天似乎很美很美。天空蓝得找不到修辞,紫燕在头顶上飞来飞去,春泥软软地被我踩在脚下。我左手提着秧把,右手一小撮一小撮往水田里使劲插着秧苗,如同春蚕吐丝,秧在前进,我在后退,当我退到田埂边插下最后一棵秧苗时,插秧的任务就完成啦。而早已完工的母亲,站在田埂上一眼就瞅出我插的秧哪儿不对劲,她顺手拔一棵看看,呀,秧的根全是弯曲的。母亲啼笑皆非地说:“怪不得你插的秧比我的矮半截,你这么插,秧怎能成活?”并把我狠狠地说一顿:“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担糠。”
不能担就不担吧,母亲,时过境迁。我们的田野已从农耕时代走向机耕时代了,连老牛都无事可做。现在不用插秧、割麦、耕田啦,全都被机械替代了。母亲,如果您能活到今天,省下的功夫,不知可以让您绣出多少枕头花,纳出多少厚鞋底啊……
“旷野何萧条,青松白杨树”。无论时空怎么变幻,四季如何轮回,不变的总是那份真善美。像那一棵棵栽在水渠边的青松和路旁的白杨树,一年四季装点着旷野之美,更显现着冬日的勃勃生机。而杨树上那点点鸟巢,又升腾出丝丝暖意。不然,田地里那么多的小草为何还绿油油的?我以为是自己眼睛看花了,把小麦当成了小草。当我蹲下来仔细看清楚的确是小草时,才意会到冬天这个“杀手”并不那么冷,或者是冬天的小草并不那么怕冷。然而,长在田埂上的小草却是衰枯的样子,连狗尾草也是如此,虽然还保持着狗尾的形状。或许是把我喜欢的“绿”,藏进它们的脚下了。
难怪冬天的旷野这般静谧。像潮平浪宽的海洋,也有暗流涌动么?活泼的土拨鼠,这会儿大概冬眠了吧;勤劳的蚯蚓可能还在继续挖土,它要下饮泉水,打通大地的经络;聪明的蟋蟀想必已经躺在它的安乐窝了;至于那些田鸡、鹌鹑、布谷……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若是躲进诗中,给我带来灵感就好了——我要写下,整个旷野都沉浸在一片酣梦里,那么安宁、祥和,仿佛在孕育着什么,抑或养精蓄锐着,等待春风的一声召唤。
实际上,如果用心倾听,一定能听到来自土地深处的呓语和心跳。
是啊,倾听旷野,听一抹乡愁,听一道风景,听一个故事,听历史的声音穿过冰冷的时间浸润心灵。也许会会心一笑,或者会心头一酸……这些悲喜总要混合在旷野无限的空旷和无穷的气韵里,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感动:花开花谢,草盛草枯,月缺月圆,雁去雁回……是旷野无法更改的演绎,也是我们无法遗忘的人生。
“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鸣”。站在天地间,倾听旷野,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倾听,就这样深入着,思索着,融入着,不经意间自己也成了一片旷野,原本狭小的胸襟一下子就变得朗阔起来。
旷野是属于四季的。而此刻,它只属于冬天,属于冷凛,属于一场场风刀霜剑的切割和磨砺……让站在旷野上的我,深感自然的魅力,体悟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