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扫盲班
■ 何愿斌
我当扫盲班老师,纯粹是赶鸭子上架,拉班顶缺的。
之前的扫盲班已正式开班一星期了。这一天晚上,五十多岁的学校教导主任老汪老师突然撂挑子不干了:“都是五湖四海回来的,穿得花花绿绿,一晚上叽叽喳喳,根本不是来识字的……”他不教可以,扫盲班却不能停课,上级要求一定要抓住农民工返乡时机,坚决扫除文盲。校长找我做工作,一来我家在外地、长期住校;二来我最年轻,刚刚分配到湖畔小学,是为数不多的师范生。
吃过晚饭不久,我人未到教室,就听见一番议论:“今天换了个白面书生,还是四只眼。”我硬着头皮,假装没有听见,推门,一盒粉笔落进衣领里,教室里顿时哄笑一片。我正要发火时,不由地怔住了。昏暗的白炽灯下,清一色年轻女子,齐刷刷坐着,目光炯炯向我张望。我不由得一阵胆怯脸红,赶忙低下头去捡粉笔。这时,像玩魔术般的,好多双白皙的手伸到地上捡粉笔,用红唇吹拂掉灰尘,再递给我……
我用楷书一笔一画书写板书,用普通话教课,两个小时下来,嗓子都有些哑了。那年,我十七岁,比她们的平均年龄要小上好几岁。
第二天,我感到寒冷的教室暖和了许多。原来一些人听说换了新老师,都跑来看看热闹,最远的生产队离学校要步行将近1小时。那一阵子,电视剧《封神榜》热播,她们选择放弃看电视而到学校听课,这让我感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这个班很快稳定在五十人左右,年龄几乎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她们衣着讲究,大多数都在大城市见过世面。可是,由于曾经落后的家境或重男轻女的偏见,导致她们居然不认识常用的三千汉字,这是多么痛苦的年轻时代。
腊月过小年前,大雪纷飞,这是扫盲班最后几节课了,我以为她们大多不会来了,没想到她们依然都到了,还每天按时交上工工整整的家庭作业。每一天,我都认真批阅她们的习字作业,望着那些稚嫩的笔画,很难相信它们出自美丽的成人女性。
有一天,我收到学员红梅给我织的一双手套,手指头可以露在外面写字。我没有戴上,她居然有些委屈,要哭鼻子的样子。再过一天,她真的哭了,因为黑板上不知被谁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红梅和何老师谈连爱。”我没有深究,一边擦黑板,一边给她们订正错别字。“应该是‘恋爱’的‘恋’,不是‘连接’的‘连’。”奇怪的是,当我领读“恋爱”时,几乎没有人跟读,她们似乎对这个梦里的词语感到陌生,甚至很少有过憧憬。那时候,她们正当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们的人生即将打开一扇幸福或者不幸的婚姻之门。
我是在一场大雪之后,看到一树梅花即将爆芽时候想起那些陈年往事的。三十年过去了,这些散落四方的姐妹们,也正和我一样期盼红梅报春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