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菊花
■ 莘县 张久宾
又是菊花绽放的时节。每到这个落叶肆意飘舞、万谷归仓的季节,安奶奶的小院里都会飘着菊花的幽香,沁人心脾,让这座有些破旧的院子变得安逸温馨。
“蕊儿啊,有男人了吗,给安奶奶领来瞧瞧。”安奶奶躺在躺椅上,抚摸着怀里一把老式的小提琴慢慢地说道。
“不急嘛,人家还小呢。”姐姐轻轻地为她梳银发,娇声娇气地答道。
“不小了,奶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当妈妈了。”
“安奶奶,我的好姻缘还没来到呢。”姐姐依偎在她身旁,说:“总不能随便找一个人把自己嫁了吧?”
“是啊,要找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相貌是其次。”安奶奶看看我们姐俩,随后眼神飘到枕下那个小木匣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暗淡许多,“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像你安爷爷……”她微微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有泪水翻滚着,之后慢慢地顺着皱纹流下来。
安爷爷42岁就去世了。他异乡寿终时,陪在他身旁的是另一个女人和另一群儿女。关于安爷爷的一切,我们全是断断续续从大人谈话间了解到的。他的才华、英俊、风流、薄情……随着年岁增长,我们也越来越对他感到气愤,甚至憎恨,特别是我,得知那把小提琴是安爷爷的遗物后就看不顺眼了,如果安奶奶允许,我会马上用斧头将它砍成木屑。
63年来,安奶奶痛失爱侣,然后又痛失爱子,她领养的女儿两年前也因病离她而去了。这一切的悲痛凄凉,只有她一人慢慢嚼咽。我想,她恨安爷爷,虽然她和安爷爷曾拥有过甜如蜜的爱恋。
虽然生长在封建大宅门里,但安奶奶不喜欢捏针刺绣、深居简出的大小姐生活。15岁那年,她说服父母,来到表哥的洋学堂里当教员,因热爱小提琴,所以成为学堂唯一的一名音乐老师。
一日,安奶奶正漫无目的地散步,忽然听到一阵优美的琴声。循声走过一座开满野菊花的小山冈,她看到一位少年,身着洋装,风度翩翩,正在忘我地拉着小提琴,小提琴上别着一枝紫色的菊花,开得正艳。她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很眼熟。正沉浸在美妙的曲子中,安奶奶的耳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我说过在你15岁生日那天我会回来的,从此永不分离。”安奶奶蓦地记起,果然是他,继业哥。没错,这继业哥就是安爷爷。原来,他和安奶奶两小无猜,后跟随父母赴美留洋。临行前,他和安奶奶约定,一定会回来娶她。
然而,双方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合,万般阻挠,安父尤为强硬,五花大绑把他押回家,半个月后安爷爷不知用什么办法逃脱出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带着安奶奶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个没有人知道他们姓名的小镇。我想,那些漂泊的日子是安奶奶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因为挣脱了封建冰冷的枷锁,拥有了爱的温度。
到小镇居住后,他们租赁了一处破旧的小院,在院子里种满了菊花。生活虽简朴,但甜蜜无比。每天清晨,总会有柔美的小提琴声在晨曦里荡漾,那是安爷爷拉给安奶奶的梳妆曲。安奶奶总喜欢在菊花的香气里,满眼幸福地说起那些往事。
多年后,说起安爷爷的早逝,安奶奶虽念叨,不能做负心人,否则天也不容啊。但脸上却流露出淡淡的悲痛,久久不能消散。
最后那几年,安奶奶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在黑暗里度过凄凉的晚年,苍老的生命越来越沉默,可是每到梦醒时分,嘴角总会挂起一丝笑意,那首梳妆曲仿佛徐徐飘来伴她梳妆。
一年前,也是秋季的一天,午后,安奶奶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轻轻地吸了吸外面的气息,扶着门框说道:“秋天到了,菊花开了。”她让姐姐将她搀扶到院里,她把脸贴在菊花上,绽放出少女般的笑容,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继业哥真喜欢菊花啊。”
她没能活过那个秋天,没等到花落成冢。整理她的遗物时,我们在那个小木匣里看到了一张合影,已经发黄了,是她和安爷爷的。我想,这是他们在最幸福的时候拍的吧,年轻的安奶奶在神采飞扬的安爷爷身边,沉静甜蜜地微笑着。像一朵菊花,在秋风里飘着沉静的香,永远那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