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利

小时候，整个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做梦，梦见妈妈大发慈悲，给我一角钱让我买根冰棍。除此之外，就是陪着爸爸去交公粮，跟着风吹日晒也是为了那根冰棍。

交公粮是麦收后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麦场的麦子刚晒过头遍，还没来得及装袋归仓，村中央白杨树上的喇叭就开始响起来。“哦啊、哦啊”试完话筒后，村主任开始喊话了：“全村社员注意啦！注意啦！交公粮的时间又到了，今年还是老样子，每人32.8公斤，社员们要积极响应，5天内交齐。”

天刚蒙蒙亮，村里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了。我家称足了粮食，只等着邻居过来，装上车一起赶路。交公粮的日子是集中的，四邻八村浩浩荡荡的交粮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向粮站涌去。

天亮后，粮站的大门“吱呀吱呀”打开了。验粮的工作人员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钢叉，从第一户的公粮开始，依次往后，胡乱在粮袋子上扎来扎去，然后从空心的钢叉里拿出几粒麦子，放在嘴里使劲嚼，检验麦子是否合格。

叔叔大爷们在验粮的人面前低眉顺眼，一边递着烟，一边紧盯着他们的嘴，侧耳细听。听到嘎嘣嘎嘣的响声，叔叔大爷们才眉开眼笑。

公粮检验合格以后，交粮的车子才能驶进粮站大门。这个时候，大人们才长舒一口气，才想起用肩上的毛巾擦擦汗、喝上几口凉开水，也才想起我们这群孩子。

我们这群孩子抱着温暖的麦子香甜地睡了一路子，到了粮站才醒。起初我们不敢吱声，只老老实实地趴在驴车上。只有粮车进了粮站，叔叔大爷们高兴了，我们才敢跳下驴车，围着他们转来转去，闹个不停。大人们为了省心，会掏出一角钱让我们去买冰棍。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这么大方，有的会把孩子推开，躲到一边抽烟。拿到钱的孩子死死攥着拳头，一边跑，一边不断回头等着小朋友追过来；没有拿到钱的孩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开了。

交公粮的人太多，一等就是一整天。中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大地变成了一个大烤箱，驴粪蛋落在地上都能烤干。粮站附近没有大树，人们无处可乘凉，有时候会钻到驴车底下避一避，忍受着驴粪蛋酸臭的味道。

过磅员光着膀子，头戴草帽，左手晃着一把扇子，右手扒拉着秤砣。

过完磅，叔叔大爷们再把粮食一袋袋装上驴车，拉到粮仓前。粮仓的门高高的，犹如巨兽张开的大嘴，一块厚厚的木板像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大嘴里伸出来，直达地面。人们要扛着百十斤重的粮袋子走过这条“舌头”，然后把麦子倒进“大嘴”里面。木板晃晃悠悠的，脚底下没根、腿又容易打颤的人肯定通不过。所以，倒粮食这个力气活具有很大的挑战，不仅考验着一个男人的力量和胆量，也关乎一个家庭的尊严。

我家的粮食都是爸爸扛，只见他一只手抓住粮袋口，另一只手托住粮袋的中间部位，一扭身，一袋粮食就老老实实地落在他肩膀上。爸爸一手掐腰一手扶着粮袋，稳稳地来到木板前，一只脚先试探着踩上去，另一只脚再借助木板的弹性紧跟而上。爸爸当过兵，脚底板很稳。随着木板的起伏，爸爸一深一浅地走着，就像耍杂技一样，没费多少力气就到了粮仓口，一侧身，粮袋就从他肩上滚下来了。

倒粮就像一场接力赛，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场景让我联想到蚂蚁搬家。

看着大人们忙得焦头烂额，满身是汗，我们这帮孩子也不闲着，站在木板两旁使劲为自己的爸爸鼓掌加油，一样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