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晶

我小学是在位于古城的聊城市实验小学上的，当时，是跟大姑一起生活。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她在古楼（光岳楼）西大约50米处的路南，租了两间房子，里面一间当作卧室，外面临街的一间是她的裁缝铺，也当厨房、餐厅和客厅。大家都说，我和大姑长得最像，从小，我和大姑的关系也最好，所以寄宿在她家，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开始，不知道古楼是可以爬上去的，只知道古楼最下面一层是百货公司。连接东西南北四个大门的十字通道，将百货公司分成几个功能区，摆放着不同的商品。我记得东半部分是卖布匹的，西部过道北边，是卖文具的。每天放学回来，我都喜欢从南门进，走到中间往西一拐，看到作业本和各种笔摆在那里，我就知道出门走几步就到家了。

在卖文具的那儿，我举着几分钱，从玻璃柜台上面递过去，指着里面的铅笔小声说，姨，我想买这支铅笔。售货员是名中年妇女，短发、方脸。她总是盯着我看一会儿，之后才慢吞吞地拿出那支笔递给我。我迅速把笔拿过来，飞快地跑掉。

我还买过本子、钢笔、橡皮、铅笔刀、铅笔盒，每次都怯怯的，每次都拿了东西就跑。有一次我听到她对对面柜台的售货员说，这孩子，每次都跑这么快，像后面有鬼追似的。对面的售货员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样一来，再去买文具，我也不敢看对面的售货员了。

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有一天中午吃饭时，大姑父兴冲冲地说，听说古楼要开放了，可以爬到顶。然后对我说，妮儿，我带你和你大姑去爬古楼。

临近春节，古楼果然开放了，我把妹妹也带来了。妹妹很少进城，到了大姑家老老实实地坐着，问一句答一句。大姑给了我五毛钱，让我去买糖，并且说买的糖都归我和妹妹。我拿起钱就往外跑，几步就跑到东边与她家隔三四个门脸的烟酒糖茶专卖店，非常豪横地把钱往柜台上一拍，大声说：五毛钱的糖！

售货员笑着对我说，你大姑真疼你。他不慌不忙地在小盘秤上放上一个小秤砣，又用食指不慌不忙地拨弄了一下秤杆尺上的滑砣，再不慌不忙地在托盘上交叉着铺两张草纸，一把一把地把糖放到上面，直到秤杆尺不高不低地翘起来，他用草纸把花花绿绿的糖块包成四四方方的一大包，又从两节柜台的缝隙里抽出线绳，不慌不忙地缠个十字花，再打个活结，手往柜台上斜着一扯，线绳就断了。我心急得很，接过糖转身就跑，到家后像献宝似的递给大姑，大姑直接撕开纸包，抓一大把糖先给妹妹，说，吃吧，一会儿去爬古楼。

那次吃糖，我们俩不再像原来一样含着吃，而是直接嚼着吃了。

大姑说她有活要干，走不开，让大姑父带着我和妹妹去爬古楼。我们俩牵着手，紧紧跟在大姑父后面。几步就到古楼了，我们从南大门东侧的小门进去，顺着台阶往上爬。人很多，大姑父怕我们跟丢了，一手一个拉着我们俩。到了二楼，一到围墙边，我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一条大街直通远处的东昌湖，结冰的湖水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街道两边，是一排排的房顶，鳞次栉比，横竖整齐，就像是棋盘。只是很快我们就被挤到一边去了。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我突然看到了一尊石像。当时就感觉她是活的，你看着她，她也看着你，微笑着，似乎在向你走来。我不敢动，也不敢呼吸，就直瞪瞪地看着她，看两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大姑父喊，发什么愣呢？上三楼了。

我指着那石像说，她是活的！

大姑父一看就笑了，说，那是观音菩萨像，石头的。

我又偷偷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还是要向我走过来的样子。我转过身，泥鳅一般钻过人群，往三楼爬去。三楼的楼梯变窄了，也变陡了。等爬上三楼，满眼除了人还是人。大姑父好容易才找到我，说，赶紧上四楼。说着，把我和妹妹往前一塞，我们俩就被挟裹着往上走了。

四楼的楼梯更陡、更窄，我和妹妹很快就被挤散了。我觉得双脚都离开地了，前后左右都是人。脚不沾地让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我拼命挣扎，甚至扑打周围的人，可是没有人理我。忽然，我听到了妹妹尖锐的哭声，可是我却动不了。稀里糊涂，我的脚着地了，我也上到四楼了，赶紧挤来挤去，找到被吓哭的妹妹。等我们俩又被挤到三楼时，大姑父问，上面有什么？

人。

还有什么？

还有房顶上的画。

什么画？

我摇摇头。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画，只记得颜色鲜艳。

回到家，听说妹妹都被挤哭了，大姑笑了，把剩下的糖给我们俩平分了，分完，又从我这一堆里抓了一把放在妹妹那一堆里，说，吃吧，吃了压压惊。

（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