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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往事

□ 乔玉璞

小时候,我听京剧《沙家浜》里阿庆嫂的唱词,知道了什么是茶馆。

后来,上大学时,读老舍的剧本《茶馆》,知道了老北京的茶馆是会聚各色人物喝茶、谈天说地的地方,这更加深了我对茶馆的理解。

茶馆就是喝茶的地方,这没啥异议,但是,我小时候所见过的那个茶馆却不是喝茶的地方,而是提供白开水和简单饭食的地方。

20世纪70年代,阳谷县阿城镇陶城铺村金堤与黄河大堤交会的三岔口处,曾是交通枢纽,有南来北往的商人来此聚集,那里不是集市,却有集市一般的喧嚣与繁华。那里曾有一个不小的茶馆,整天聚集好多人,从早到晚,非常繁忙,生意很是兴隆。门前时常停着长长的一溜儿毛驴车,也间杂不少人力地排车,这些车子的主人(以下称客人)要在那里喝水、吃饭,有的还要在那里住宿。我小时候,常跟母亲或哥哥去姥姥家,路过那个茶馆,多次在那里买水喝或歇脚,对那个茶馆颇有几分熟悉。

茶馆坐落在三岔口北侧,坐南朝北,有东西向的几间土屋当门面。此屋北面是一小院,小院北面是一与门面屋同样大小的旅店。门面屋前是用几根柱子撑起、上搭苇箔的简易敞棚(有顶无墙)。柱子上悬挂一旗幡,上书“茶馆”二字,此屋两侧山头上分别写一个大大的“茶”字。

屋里摆着几张单桌,每桌四边各摆放一长条板凳。每张桌上放一把紫色或乳白色陶瓷茶壶,还有几只或带缺口或有裂纹的茶碗。这茶壶不保温,可冷却热水,也可以沏茶喝。敞棚靠南的边缘处摆着一溜儿东西向、用石头垒起的几块方形石块,可当小矮桌用,旁边放着不少小马扎和小矮板凳儿。

屋里屋外都是土地面,疙疙瘩瘩,这都是雨天鞋底带来的泥土,天长日久积成的。四条腿的桌子、凳子常常三条腿着地,上下左右晃荡,要移动多次,才能找到平稳着地的位置,也可找块瓦片或将烟盒折叠垫其下,使其不再晃荡。

敞棚西端支着一东西向、长长的炉台,这是开茶馆的关键物件。炉台用红砖垒成,全身用泥糊了一遍,能隐约看出砖缝儿。炉台的最西端垒着一个高出屋顶的烟囱,多半截儿熏得黑乎乎的。炉台左侧是一个几乎与炉台等长的大风箱,右侧是一与炉台紧挨着、用砖铺成、簸箕大小盛放煤块的小方池,其上放着烟煤块和铲煤用的铁铲子、钩炉膛用的铁钩子、捅炉膛用的铁钎子,这三样都一米多长,是烧炉子的必备工具。

这炉子烧烟煤,冒烟多、灰尘多,很脏、很呛,但热量大。

炉台上开有八九个炉口,可放置多个小铁锅或多个铁皮炊子壶(烧水壶)。中间炉口最大,能坐锅烧饭,不烧饭则可坐壶烧水,口大壶小,整个壶直接坐在烧得通红的煤炭上。所有炉膛都可填煤,中间炉膛填得最多,这些炉膛都连接风箱进风口,一拉风箱,那蓝蓝的火苗一蹿老高,摇头晃脑。中间炉膛上的水最先开,将开水倒入暖瓶,再马上将任一侧最靠边的炊子壶移到腾出的中间炉口上,不让中间最旺的炉口浪费一点儿热量,之后再将刚倒完开水且灌满凉水的炊子壶坐在刚腾出的最靠边的炉口上,依次类推。

一壮汉专司拉风箱,风箱大,很沉,拉者要在一米多的直线上来回做拉锯式运动,有时两个人拉。拉者夏天光脊梁,冬天穿单衣,还整日出汗。这是个出大力的活儿,是最累的活儿,也是个脏活儿。

掌灶(勺)的,管给客人烩干粮、下面条,他靠中间炉口最近,飞起的煤灰最先落到他身上,热天最难过,大汗淋漓如水洗。这是个技术活儿,是最热的活儿,也是最脏的活儿。

无论拉风箱的,还是掌勺的,头上都包一块白羊肚手巾,脖子里搭一块擦汗的手巾,腰间扎一块长到脚跟儿的几乎扫地的围裙。烟熏火燎,时日一长,那包头的手巾已成黑色,那擦脸的手巾,经汗渍与炭灰的浸染,俨然成了一块灰色“地图”,那围裙也早已不是原色了。他们脸上泥一道汗一道,皱纹里那难以擦掉的炭灰,已深深地渗入皮肤,用香皂是难以洗净的,鼻孔里、耳朵里也是黑色的。如果他们戴上矿工的安全帽,当与刚出井的矿工无异。

一拉风箱,灰尘乱飞,刚出锅的面条或刚烩出的干粮会沾上点儿炉灰。当时的客人不嫌脏,条件就那样,都能接受。

敞棚里靠近屋子的墙根儿处,摆放着一溜儿铁皮的或竹子皮的暖瓶。要喝热水的,或从已开的炊子壶里直接倒,或从暖瓶里倒,都可以。

炉台的近旁是一口埋在地下半人深、缸口刚刚高出地面的水缸,这是为了防止冬天缸被冻坏。堤上地势高,没有水井,水是从大堤北陶城铺村的井里打上来,倒进一斜躺在地排车上、曾盛过一百公斤氨水的圆柱形铁桶里,由几个人爬大堤拉上来的。因取水实在不易,所以店主力主节约用水。来的客人有的讲卫生,进门第一件事儿是洗手洗脸,店主不会让客人一人一盆水,要多人合用一盆,最后那个人洗的时候,水就有点儿浑、有点儿“稠”了。但客人对店主的做法还是理解的,毕竟这水来之不易,对店主的服务也是满意的。

在这敞棚里喝茶,春秋天不热不冷倒还舒适,一到炎炎夏日、数九寒天,客人都往屋里钻;遇上暴雨倾盆或阴雨连绵或鹅毛大雪,若有风,敞棚会漏雨漏雪,客人也会往屋里挤;遇上狂风大作,扬尘蔽日,客人一定会往屋里凑。屋里客人一多,座位不够,有的只好在屋外敞棚里坐。一年四季,开茶馆的要“战斗”在火炉旁,没有选择,不少受罪。

有的客人烩干粮(与其他菜放油一起炒),付烩钱,喝白开水店主不要钱;有的客人不舍得花钱烩干粮,只喝白开水,泡自带干粮,店主要收少量水钱。客人们都很能喝水,要喝足喝饱,一人一壶都不够,如长途跋涉的骆驼,一次喝足,为之后遥远的旅程做准备。有的客人,还会“偷”店里的水,倒在自带的不保温的容器里,若店主发现还会被抢白几句,客人自觉理亏,也不吱声。

但是,客人能用店主的水饮驴,直至喝足,这是行规。客人还能在这简陋的店里住宿,当然,要付店钱。

天热的时候,那些“喝茶”的客人们,有光脊梁的,有趁出汗搓身上泥儿的,有脱掉鞋将脚放板凳上的,有卷旱烟的,有吸旱烟袋的,各种姿态的都有,他们都在尽情地放松。屋里屋外,气味杂陈,刺鼻难闻,烟雾缭绕,一人被呛,就会咳声不断,而且,客人们还放开嗓门说话,店里一片聒噪。

那些客人出大力、流大汗,穿戴也有几分寒酸。有的衣领上、帽圈儿一周有一层黑亮的油渍和白色的汗渍;有的头上包一块带蓝色条块的白羊肚手巾,出汗沾土,几近灰色;有的穿着钉有地排车废外胎做鞋掌的布鞋,鞋的前端向上翘起,像张嘴的鲇鱼,这是跑路过多使劲后蹬所致;有的还穿着如电影《红高粱》里男人们穿着的大腰裤子。他们都瘦瘦的、黑黑的,显得很憔悴、疲惫,没有一个胖子。

那些客人来茶馆不是喝茶的,茶馆似乎有点儿名不副实,却能满足他们当时的需求。在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茶馆。

改革开放后,这种传统茶馆慢慢消失了,随之出现了许多专供品茶的茶馆,又叫茶社、茶吧。这与我上面介绍的当年的茶馆哪里不一样,朋友们肯定都能明白,就不用我多介绍了。新旧茶馆一比,你肯定知道这几十年百姓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这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

(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

2024-01-12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44326.html 1 茶馆往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