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浇地经历
编者按
人勤春来早,春灌正当时。春灌是土地过冬后喝的“第一口水”,对农作物的生长至关重要。
从手摇辘轳、水车到以抽水机、潜水泵为主的机械浇地,再到如今可以用手机控制的智慧灌溉系统,几十年来,鲁西地区的农业灌溉方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是农民对土地的热爱与坚守,更是无数劳动人民坚韧与智慧的体现。今天,让我们走进作者曾经亲历的浇地现场,感受春灌的艰辛,也一起见证农业农村发展过程中的科技力量。
□ 刘旭东
2024年3月13日,央视《新闻30分》报道了我的家乡临清市金郝庄镇建设智慧农田灌溉系统的新做法,让我心中充满自豪,也让我想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浇地的经历。抚今追昔,我感慨万千。
浇地,在当年算得上庄稼地里最劳累、最麻烦的活儿。而“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庄稼收不收,收得好不好,浇地灌溉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在农村,种地就要浇地,浇地就要出大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
在我们鲁西平原,20世纪70年代之前,浇地工具是辘轳,就是那种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它由辘轳头、支架、井绳、水斗等部件构成。井上竖立辘轳架,上装可用手柄摇转的轴,轴上绕绳索,绳索一端系水斗。摇转手柄,使水斗一起一落,以此提取井水浇灌植物。后来辘轳发展为水车。水车是一种深井汲水工具,使用人力或畜力通过相应装置驱动立轮工作。水车分手摇式和滚轮式,我们当地主要用的是滚轮式水车。这种水车用人力或畜力借助一根长棍推动或拉动滚轮,在滚轮的凹槽上套有粗重的铁链,铁链上安着橡胶做的用来往上带水的硬质“皮钱”。铁链穿过伸入井水中的铁筒子,形成一圈闭合式的链子。滚轮带动铁链上下循环转动,“皮钱”便将井水带到地面上来,通过铁桶子上端的铁簸箕将井水输送到地里。这种装置汲水量很少,对大片的庄稼来说,是杯水车薪。因此,辘轳和水车只能用来浇蔬菜和其他少量农作物。
后来,随着机井的兴起,以辘轳和水车为代表的灌溉工具被以柴油机为主的机械动力代替。我住的村子地处引黄最下游,虽村名为“刘洼”,但只是针对村子的坐落位置而言,周围农田的地势却相对较高,所以仅有的一条沟渠也引不来黄河水,生活在这里的乡亲们几十年来就依靠机井浇水灌溉。幸运的是,只用井水浇的土地不仅没有起碱,且作物产量挺高。直到现在,我们那个小村子还在使用机井浇地。当然,近年来,村里已将柴油机、水泵换成了用电带动的潜水泵。一台台柴油机及其配套部件早已被废弃或低价处理了。这是后话。
二
使用机井浇地,安装柴油机和水泵是很费事的。由于地势高,水泵须下卧一丈多深,长长的进水带伸入深深的机井里。地面上卧机器,甚至连机器也要下卧半人深,安装时需要又抬又架不断挪动,两三个汉子得鼓捣半晌。天气暖和时还好些,若赶上天冷,机器不好开,可就难了,常常需要用柴火甚至倒上柴油,将其点燃,烧热机底的机油,再挥动胳膊使出全身气力摇上好几次,机器才能正常运转起来。
一旦机器开动,那就要连续作战,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停的。因为后面有人排了号等着,不能误了农时。所以,一块地浇不完是不能松劲的,常常是整夜不停。平整的地块好浇些,不太费劲,若地势不平或是庄稼长起来时,浇起来就格外麻烦。一张铁锨左堵右掘,两条腿连跑带颠,没有闲着的时候。还常常要踩进冰凉的泥水里干活。一遍地浇下来,浑身上下溅满了泥和水,四肢又酸又累,像散了架,像得了病,又像打了一场仗。
印象最深的是1983年9月中旬的一次浇地。我家位于村东的一亩庄稼旱得厉害,需要赶快浇水,但地再少也要费同样的力气安机器。于是,我和另外三家村民一起安装。等抽上水来,已是夜幕降临。我和妻子打着手电筒干活,浇着浇着发现不上水了,跑去一看,原来是连接水泵的传动带断了,便回家找了带卡子接带。接好后,我们又顺着深深的井筒下到离地面五米多深的地方,重新调整、固定好安放在那里的水泵。好不容易鼓捣好了,谁知刚刚浇到多半畦时,突然听到响声不正常,于是,我快速跑向机井。机井离地块很远,还没等我跑到,机器就灭了。我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只得回家请来邻居,修理了半天才重新打开,我们只好把那一畦再从头浇起。天太黑了,手电筒一直亮着。我和妻子都挽起裤腿,赤着脚,蹚在夜间冰凉的水里,却又忙得满头大汗,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浇完。
浇这一亩多地,竟整整折腾了一夜。天亮了,我们收起工具,已是又累又困,一步也不想挪动。机器不撤,让别家接着用。我们速速回家,来不及做饭、吃饭,各自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白开水,往床上一躺,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
三
1989年,我们几家合伙购置了潜水泵。由于当时天气大旱,地下水奇缺,潜水泵上水量很小,有时还断流,浇地的速度很慢。当年,我有一块地,共七亩,三亩种小麦和玉米、四亩种棉花。因地头长,地不平,面积又大,所以迟迟浇不完。七亩地整整浇了三天两夜59个小时。
在这59个小时里,我一直没离开这块地。家里很多事情需要照料,妻子只能抽空过来帮帮我。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可以花钱雇人干活,我也不愿麻烦别人来帮忙。于是,我便一个人硬撑着干了下来。漫漫黄土给我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一张铁锨让我把自身的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说是超负荷运转一点儿也不夸张。那时兴浇冻水,也就是为小麦冬灌。记得那天天很冷,夜里,我在棉袄外面套上了厚厚的大衣,大衣外面再套上雨衣,雨衣外面还裹上了一层塑料布,但仍然冻得不行。脚下湿透了的棉鞋,沾着厚厚的泥块,身上、鞋上都结了冰。空旷的田野里就我自己。累极了、困极了,我就往地头上一躺,闭上眼眯一会儿,却不忘把一只脚伸在田畦里,一旦有水淌过来,我便能感觉到一股凉意,就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跑去遥远的地那头儿改浇另一畦。
想当年,浇地的酸甜苦辣,非亲历者难以体会。近年来,在我的老家刘洼村,随着水利条件的改善,沟渠深了,机井多了,井上也全都安装了深井泵。电闸一合就上水,水量也很大,一个人一张锨就能解决问题,根本用不着夜战了。有的井还实行机电双配套,非常方便。浇地这活儿,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让人打怵了。但是,每当坐在自家还算丰盛的饭桌前,每当在外边面对杯盘狼藉的残席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浇地时的艰辛场景,也总是禁不住念叨那句千古传诵的诗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