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
□ 范兆金
我的老家在茌平区洪官屯镇范辛村。村东南的那口圆形水井,曾经是全村人赖以生存的水源,现在已被封存。
这口圆形水井是用青砖垒砌,井沿一周铺着大青石,高出地面也就几公分。历经岁月的洗礼,青石磨得铮亮,青石边像是泼了肥皂水一般光滑。井壁上长有灰褐色的藻藓,其中一两处砖缝稍大一些,麻雀竟在此安家,撵了几次也撵不走,也就由它去了。水井正东不远处是坑嘴,因为村里的大坑形如一条翘着尾巴的鲤鱼,村民都称这口井是“龙眼”。它也不负众望,井水比村里另外两口水井里的水更加清澈甘甜。
每天天刚蒙蒙亮,勤劳的村民就络绎不绝地肩挑水桶来担水。“早啊,二大爷。”“早啊,三爷。”村民见面热情地互相打着招呼。那两窝麻雀早就知趣地飞到枣树枝头,不时鸣叫着,迎接旭日东升。如果有生瓜蛋子前来担水,动作笨拙不得要领,几次提上来都是空桶,不免急躁得头上直冒汗,有长者便不厌其烦地教其打水动作,直到一次能打满一桶水。见其已掌握打水的基本动作,长者才笑呵呵地担着两桶水回家了。
清晨的水井也是全村的信息集散地。昨天村里发生的大小事,以及赶集走亲戚遇见或者听说的稀奇事在这里得以汇总交流,口口相传;时令种播收割的农事,大家在这里相互提醒,尽显全村人的亲近。一次,村西头三顺帮助老蔫头打水,老蔫头回家一个劲地给老伴夸奖三顺心眼多好、身子骨多结实,老伴回头把娘家侄女说给了三顺,成就了一桩婚事,传为佳话。
水井里有长蛇,只是听说,村里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井里有青蛙,倒是真事。水坑里的青蛙爬上岸来,不知前方危险,扑通一声掉进井里,就成了“井底之蛙”。水井上方没有掩盖之物,春秋沙砾落叶,冬夏雨雪,尽收井里。村民打水时,眼镜、发卡甚至戒指、手镯、手表、钢笔掉进井里的事,时有发生,就连水桶也有掉到井里的时候。
麦收过后,高温蒸腾,天干地燥,地下水位下降,秧苗喊渴。原先用扁担就可在井里轻松打上水来,现在得需要用长井绳提水,水质也大不如从前。村主任召集村里的男劳力在大榆树下集合,商议次日淘井事宜,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淘井关系着全村人的生计,是村里的头等大事,但是老辈子传下话来,女人和孩子不得参与,有好事的小孩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将三根粗细相当的檩条一头捆牢,三足鼎立放稳,系上一个轱辘,套上一根长绳,简易滑轮就准备停当。下井前,村主任点燃一叠草纸,嘴里念念有词,祈祷上苍护佑淘井人平安无事。
下井,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人多的话,因为井底狭窄人们手脚伸展不开,所以一般同时下井三人。淘井需要短把窄头的工具。下井的村民,不能是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都是娶妻有孩子的壮劳力,并且手脚利索有眼力劲儿。他们脚穿长筒水靴,身披蓑衣,头戴草帽。一切就绪,村主任打开一瓶烧酒,下井三人依次喝一口烈酒,直到喝完,使身体热起来,抵御井底的寒气。这时,参与淘井的所有村民禁言,不吉利的话万万不能说。村主任一声“下”,长绳一端的四五个劳力缓缓松绳,把下井的三人依次顺到井底。
先是提上一桶桶浑浊井水,井水带着泥腥味,接着,桶里的水越来越稠,颜色越来越深,腥味也越来越浓重。再把桶换成轱辘斗——圆形柳编箩筐盛淤泥,泥水滴滴答答,幸好蓑衣草帽护着下井村民的头和身子,使之不被淋浇。这种漏水的轱辘斗,倒起淤泥来比用桶方便快捷多了。淤泥倒成一堆,村民用三股叉翻找,以前掉进井里的戒指、手镯、手表、发卡、钢笔等物品悉数找到。物品失而复得,村民很是开心。
淤泥清得差不多了,井底汩汩清流涌出,村主任便招呼井上拽绳的人齐心协力把井下三人拉上来。上来时,还不忘把井壁缝里的麻雀窝掏干净。淘井完毕,第二天一早全村人又可以喝上又甜又清澈的井水了。
说来也怪,每每淘井过后,不出三四天就会有一场大雨降临,旱情解除,秧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