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 草
□ 胡芝芹
我的老家在临清尚店胡宅村。小时候,每当落日隐于天际,晚霞洒满天时,小村也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黄昏。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炊烟开始袅袅升起,与夜雾融在一起,在乡村的上空萦绕、盘旋。
此时,我家的小院里,已亮起一盏煤油灯,油灯昏黄的光晕弥散到院子里,一家人也开启了一番忙碌。弟弟和母亲做晚饭,我帮父亲照料家里的老牛。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老牛成了家里的功臣,耕耙耢地、播种拉车都离不了它,所以让它吃好喝好也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我先把割来的青草放进水里淘洗,再搬来一口大铡,把草铡碎后喂牛。铡,是将草切碎必不可少的工具,由铡墩、铡刀两部分组成。铡墩是一块中间有凹槽的长方形木料;铡刀长近三尺,宽近五寸,末端有刀柄,将铡刀的刀尖部位插入铡墩木槽里固定,手握刀柄,可以上下提压。其实这种铡和电视剧中包公的虎头铡是一个设计原理,只是虎头铡上安了一个虎头,以显示法律的威严,而我们的铡只用来切草,是一种简单实用的农具。
青草洗干净后,就开始铡了。铡草时,一般由我执铡刀,父亲续草。我双手握住刀柄,将铡刀提到几乎与铡墩呈九十度角,父亲把鲜嫩的青草捋成束,放于铡墩上,我就弯腰使劲摁下刀柄,只听“嚓”一声闷响,青翠的草儿被齐刷刷切去一截,然后我提起刀柄,父亲继续放草,我再摁下刀柄,又切下一截青草。很快,乱蓬蓬的青草被铡成一堆细碎的小草段。牛儿似乎很喜欢铡草的声音,总是摇着尾巴走来走去,像是跟着“嚓嚓”声踩踏舞步。
铡草的时候,需要二人默契配合,不能有一丝疏忽懈怠,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擦伤流血事件。提铡刀的人更要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眼睛时时盯着续草人的一招一式。续草的人,坐在搭在铡墩上的木板上,既可以稳住铡床,又能近距离把草准确无误地续到铡刀之下。
提铡刀的人是相当辛苦的,需要不时弯腰使劲儿摁下铡刀以切断青草,所以,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我有时一不留神,会摁下空铡,铡刀发出“当”一声脆响,父亲会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我就赶紧聚精会神小心执刀。有时赶上草太硬,我会被弹一个趔趄,父亲就赶快撤出一些草。虽然这个活儿很累,但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不敢坐在铡刀旁续草,看着大大的刀片落下,我会莫名地感到害怕。
抓刀柄时间长了,我的手心被磨得通红,慢慢地,竟也磨出薄薄一层茧子,我的铡草技能也越练越好。其实,铡青草还是最省力气的,最难铡的是玉米秸秆,又粗又硬的秸秆续上后,有时一次铡不断,需要两次用力铡,铡不了几下我就累得受不了,于是就换母亲续秸秆,父亲摁铡刀。父亲母亲的技艺要精湛多了,他们说,草铡得要短,硬结子要崩开。俗语说: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这道理我懂,草细碎柔软,牛既爱吃,又易消化,营养丢失少。所以说,铡草技能的高低,决定草的利用率。铡草技能高的人不仅草铡得好,还能铡出节奏感。
小村里几乎每家都有牲口,一到黄昏,家家户户都会传出“嚓嚓嚓”的铡草声。这声音不似丝竹弹奏出的音乐那般悦耳,但它是乡村人生活的一部分,伴随着它的声音,村民养育出一头头健壮的耕牛。这声音飘荡着,人们的心里才是踏实的。
如今,农业生产实现了机械化,农田里再也不需要一头牛的喘息和汗水,与耕牛有关的农具也被束之高阁了。但我每每忆及故乡,那口铡刀就像是故乡的一面雕塑,富有节奏感的铡草声犹在故乡上空回荡。那既是一份记忆,也是一份激励,激励我们珍惜今天的好日子,感恩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