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洪锋

护秋，就是在大豆、玉米、红薯、谷子等庄稼快成熟时，为防人偷，防动物糟蹋等，生产队派人守护。

姥娘的家在临清康庄兴安集村。20世纪60年代初，我孩童时期，曾跟着姥爷去护秋。

那时候物质匮乏，人们普遍吃不好，护秋员可以烤点嫩玉米和红薯吃，这是队长给护秋员的特权。队长和姥爷一个姓，也姓张，称呼姥爷为三大爷，村里人都叫他狗剩。我第一次见狗剩队长时，他对我说，叫狗剩叔就行。我听了忍不住直笑。那次狗剩队长到姥爷家，就是和姥爷说护秋的事。后来我知道，村里好多人都找过狗剩队长，想当护秋员，尤其是没成家的单身汉更是争得厉害。队长说，队里要开会商议一下。狗剩队长对其他队委说：还是三大爷去吧，他去的话我在家能睡得着觉。其他队委连连点头说就是哩，就让三大爷再护一回吧。狗剩队长对我姥爷说，三大爷，听说平姐要接你去城里（母亲小名叫平），你走了，咱再找别人。姥爷点头应下。

姥娘对我说，你姥爷护秋，要是孩子去偷，他从不呵斥。要是大人，就让他下回别再这样，就让人走了。

村里人对姥爷很是敬重。大人会叮嘱孩子说，三大爷护秋，你要是去捣蛋，打断你的腿。姥爷当年曾开过酒坊、油坊，挣了钱交给地下党，买枪支弹药抗击日伪汉奸。但这些事姥爷从未对外人提起过。

吃过晚饭，姥爷就要去村南坡上护秋，我蹦跳着说，我也去。姥爷说，坡上可有黄鼠狼。我一听愣住了，因为我怕黄鼠狼。姥娘在一旁说姥爷，你吓唬孩子干什么？姥爷嘿嘿直乐。我一想，跟着姥爷还怕什么黄鼠狼，就说，那也去。有蚊子，姥爷又说。去，我说。姥爷答应了。姥娘把刚做好的一床被子卷好递给姥爷，又给我套上厚厚的夹衣。姥爷说，到坡上拿新被子干什么！会被露水打湿的。姥娘没搭腔，只是说，别让孩子乱跑。姥爷用胳膊夹起那床新被子，对我说，走咯！我扛起一根长长的木棍子，在姥爷后面跟着。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姥爷大步流星，我在后面像个跟屁虫。姥爷不时回头看着我笑，我看看姥爷，也笑。路上不断有村民和姥爷开玩笑，说，三大爷，晚上我去偷秋哩。姥爷就道，关二爷手持钢鞭将你打。那人就笑。

没过多大会儿，姥爷和我就到了村南坡。坡上是狗剩队长带人搭的高高的人字窝棚，窝棚里铺着厚厚的麦秸。姥爷把被子铺平整，说，睡觉吧。我说，不睡，姥爷讲故事。姥爷可是个故事篓子。姥爷说，好吧。就这样，一老一小在鲁西平原上的一个小小窝棚里，一个边讲故事边留心外面的动静，一个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我却没看见姥爷。我一下子害怕起来，大声喊着姥爷，外面不远处传来姥爷的应答声。我爬起来往外瞅，猛然看到远处谷地里隐约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高高的人，一摇一摆地晃荡。一会儿姥爷回来了。我指着那高高的人问姥爷这人咋这么高？姥爷笑我傻，说那是吓唬飞鸟的草人。

我说我要吃烤玉米，姥爷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糖来给我，说，咱不吃那。

我跟着姥爷在那个人字窝棚里待了很多个夜晚，不知为什么，从没碰到过村里人来偷秋，倒是邻村的一个女孩来挖地瓜被姥爷看到了。姥爷说，孩子，你快回家吧。女孩穿件薄薄的单褂，单褂上打着和褂子不一样颜色的补丁。夜晚，寒意浓重，我看到那个女孩在瑟瑟发抖。姥爷让我把她挖出来的地瓜拿给她，又掰了两穗玉米给她。我问姥爷为什么这样做，姥爷摸摸我的头，没说话。

如今，农民穿得暖，吃得饱，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护秋，已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