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版:记录
放大+  缩小-   默认o

我的“赤脚医生”父亲

□ 胡芝芹

我的老家在临清市尚店镇。1970年,我父亲胡国元响应国家号召,成为一名农村基层兼职医疗人员,又叫赤脚医生。识字多又稳重随和的父亲被村里委以重任后,就走上了边学习医疗卫生知识边为村民进行医疗服务的道路。当时我们大队是三个小村合在一起的,另两个村离我们村也不远,三个村的村民都成了父亲的服务对象。从记事起,父亲给病人打针用药的形象就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西墙上的药品架子

我家里仅有的四间房,一间用作厨房,三间住人。西边的半间房是专属于父亲的,靠墙竖着一个四层的药品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药物,有瓶装、盒装口服药,有盒装的针剂和静脉注射液等。最下层摆放着医疗器具和医书,其中,有一盒针灸用银针。父亲学针灸时,经常在自己身上练习扎针,寻找感觉。有小孩胀肚子来家里问诊,父亲找准穴位,几针下去,小孩的症状立马减轻。

药架前有一个书桌和两条长凳。父亲有时间就坐在书桌旁,把桌凳、药架、药瓶等擦拭干净,然后拿出一个铝质针盒,那里面放着几根玻璃针管,有粗有细。父亲往一个小碗里倒些酒精,把针盒放碗上,点燃酒精,蓝色的火苗围拥着针盒,一会儿针盒里就咕嘟咕嘟冒出气泡。父亲经常用这种方法给针管杀菌。其间,父亲会从药架上拿起医书阅读。药架上有一本《本草纲目》,是我和弟弟喜欢翻阅的,缺少读物的年代,读一本带插图的医书,也挺有趣。

外出培训的日子

父亲是半道学医,自然要多多参加培训。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经常外出学习,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培训地点有时在乡卫生院,有时在临清县医院。家里的一切事务留给母亲。母亲不仅要参加集体劳动,还要照顾我们姐弟三人。

难忘那个夏天的夜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家住在村庄边角处,举目四望,东面和南面全是黑乎乎的田野,村南不远处有一个百米长的大深坑,急降的雨水汇进深坑里,冲击着坑岸泥土,不断有大土块掉进坑里,砸出“哐”一声巨响,伴着水花四溅的声音。我害怕,母亲也害怕,于是母亲冒雨去奶奶家求助。那个夜晚的雷雨,那一声声巨响,如一个可怕的梦,在我的脑海里盘桓了好多年。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从学校回到家,父亲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凳上,面前的椅子上放着一本书,书页打开着,他低头看得很专注。那一刻,父亲心无旁骛认真学习的样子,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深深影响着我。

父亲参加培训时学习很认真,每次结业考核都能顺利通过。县医院带父亲实习的医师对父亲很好,每当村里有急重病人,家属若希望父亲陪同送到县医院,父亲从不拒绝,还会去找他的老师帮忙,老师都是耐心细心诊治。有一次半夜,父亲还把他的老师从家里叫来急诊,在父亲的潜意识里,时间就是生命。

夜晚的那盏灯火

夜幕降临,家人围灯而坐。我们姐弟写作业,母亲坐在旁边,就着从我们身旁漏出的光亮做针线,父亲则翻看他那厚厚的医书。灯光里透着温暖,融着亲情。但是,这样的温馨场景常常被打破。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村民一有病就找我父亲看病拿药,尤其是晚上,不断有人进出我家,那盏油灯也成了父亲的专属。有时为了我们写作业,母亲会另外再点一盏灯,但多数时候是要节省灯油的,爱学习的我就挤在父亲身旁借一点儿亮光。就医的小孩需要打针时,就由我端灯照亮,陪诊的大人搂着哭闹的孩子,我小心拿着油灯凑到近前。父亲一手拿针管,一手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就着昏黄的灯光,父亲先在孩子的臀部找好位置,再用酒精棉球反复擦拭皮肤杀菌,然后手执针管对着消过毒的部位迅速精准地扎下去。孩子挣扎大哭,父亲语气和蔼地安慰着孩子,手上推药液的速度却并不快,因为这样能减轻孩子的疼痛。

母亲说,我们家是村里最费灯油的人家。别人家没事都早早睡觉,而我们家却要等着来看病的人。即使我们早睡了,一旦有人来看病也得起床,父亲索性就不睡。其次,父亲要读医书,他总是边看书边做笔记,争取多记住些病理现象和医治方法。母亲也就着那一缕灯光做针线。一盏灯火,陪伴着父亲走过多年的从医之路。

艰难的深夜出诊

作为赤脚医生,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是身上肩负的责任。一个黑色提包、一辆旧单车,伴着父亲行走于三个小村庄。最难的是,父亲有时要半夜出诊。我们村或另外两个村生病的小孩或老人,有不便来我们家的,这时病人家属就来喊父亲去他们家诊疗,父亲总是逢叫必到。年纪还小的我问母亲:“爹爹不去不行吗?”母亲看着我,给我掖一掖被角,认真地说:“咱接了这个差事,就得认真干好,不然对不起乡亲们哪。”我懂事地点点头,明白父亲做的是一件大事、好事。眼瞅着父亲把针盒、药瓶等装进包里,油灯昏黄的光晕把父亲的身影拉得又高又长。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了,母亲叹息一声坐起来,拿过鞋底一针针纳起来。在朦胧的光晕里母亲飞针走线,而这小小的灯光又照亮了父亲回家的路。

父亲虽然学医,但走夜路也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父亲路过黑乎乎的庄稼地时,心里也是发怵。这时父亲就会点支烟,让烟头的一点星火陪伴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因为天太黑路不平,父亲骑车返程时一不小心摔倒了,幸好无大碍,只是在腿上摔出一大片淤青。自此父亲每次深夜出诊,都加剧了我们一家人的牵挂。

辞别热爱的职业

时光跨进20世纪90年代中期,父亲已从医二十多年。经过培训和考核,他的身份已经从“赤脚医生”转变为“乡村医生”。他热爱这个职业,也深知自己责任的重大和面临的潜在风险。父亲常说一句话:“如果感觉辨别不准病情,一定不要乱开药,不能因为怕别人笑话自己医术不高而盲目应付。”记得有一次,邻村有人胸口疼,找父亲诊治,父亲询问、把脉、观察后,建议家属赶快送病人去县医院,家属当时还不高兴,以为父亲不想诊治,故意推脱。这位病人家属还说出一种药名,指明就要那种药。父亲婉言道:“我可以给你这个药,但是你必须去大医院,凭经验我知道这是心脏病,几颗药丸是不管用的。”看着父亲如此真诚,他们就去了县医院。几天后病人家属来向父亲道谢,并转告县医院医生的话:“你们村的医生看得准啊,再晚来一会儿就耽搁了。”

此时,我国的医学事业已得到快速发展,乡镇卫生院的医疗力量和规模都在加大,乡亲们的就医难题大大缓解。再者,由于父亲的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我们就劝他不要再干了。父亲虽有不舍,但也希望先进的仪器设备能代替他的“望闻问切”,于是就把药架子撤了,也卸下了医务重担。

辞别这个职业的父亲,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医书。看书,早已成为他的习惯。有一段时间我体弱易感冒,父亲为我写下一个中药处方,药不贵,亦不苦,服过之后很有效果,我对父亲敬佩之余,将中医处方小心收藏。

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多年,但他严谨治学的精神、谦和友善的处世态度,一直激励着我走好人生之路。

(图片由作者提供)

2024-10-24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58970.html 1 我的“赤脚医生”父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