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版:记录
标题导航
放大+  缩小-   默认o

故乡觅踪

金堤下的小村庄

金堤河畔的小船

村民在放羊

□ 黄正国

我出生在金堤河畔的一个小村庄——阳谷县张秋镇杨堤口村,村子前面高高隆起的金堤宛如一条首尾不见的地龙,它曾带给我连绵不绝的快乐记忆。

这条金堤困住了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就是金堤河,我无从考证是河因堤而得名,还是堤因河而得名。这条起源于河南新乡、在阳谷下游三十里处汇入黄河的河流,河面宽阔却听不见滔滔水声,几似淙淙之溪流,无风时河面犹如一面未磨过的镜子,起风时河面泛起粼粼波光,倒映在水中的天空和树木都晃动起来。她从不发脾气,即便是狂风暴雨来临,也最多像妈妈拍打婴儿一样轻轻撞击堤岸,并发出“哗哗”的声响,以示其愠怒。她清澈明净,鱼翔浅底,垂柳倒映,恰似一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少女。

炎炎烈日下,孩子们在河水中游泳、嬉戏,一个个爬到高出水面的大柳树上,一跃而下,好似一枚炮弹落入水中,看谁溅起的水花大。有人提议游到河对岸去,哥哥们叮嘱自家弟弟在河边等着,然后一个个朝对岸游去。这种游戏每天都在上演,年复一年,哥哥变成了青年,弟弟变成了大孩子。再后来,弟弟长大了,背起行囊去了远方,急不可耐地去追寻心中的梦想。

我在本村上了四年小学,然后去邻村田堤口小学上五年级,结识了一些新同学。一年后,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考,有幸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张秋联中。有趣的是,我们班里的一位女同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张秋中学,她的成绩比我还好。我们一个班拿了两个第一,而整个张秋镇彼时只有四所中学,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个高光时刻。

我要到张秋联中去上学了,与我同去的还有同村和邻村的几个人,当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学校不提供住宿,学生们必须自行解决住宿问题。父辈们看中了学校大门西侧的一间耳房,面积大约六七平方米,屋顶已破,没有门窗,唯有墙壁尚算完整。父辈们同校长商量,打算出资修缮这间房子,供我们居住。彼时张秋联中的校长是邻村的,与父辈们相识,且有爱才之意,遂答应了父辈们的请求。

我们几个人于此斗室蜗居了三年,那是何种生活?现在几乎无法想象。里面放了三张床,便再无立足之地,门只能开一道缝,人挤进去,抬腿上床,上了床也就进了房,进了房也就上了床。房间终年不见阳光,冬天寒风由门缝、窗户缝里直灌进来,被子稍微裹得不严实,风就钻进了被窝。晚上,我和同村的一位哥哥一个被窝两头睡,连蜷腿都不能,只好直着腿睡。值得自豪的是,我们蜗居一室的这几个人,多年以后各自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新冠疫情过后的第一个春节,我返乡过年,有幸与伙伴们一聚。自从我们各自参加工作,这是第一次都携带妻儿参加。席间又提起往事,借着酒劲我对那位嫂子说,你与哥哥虽是夫妻,但我比你更早就跟他睡一个被窝了。说者戏谑,听者莞尔,小辈们则迷惑不解,他们无法理解父辈们经历的艰辛。

在张秋联中,我班的教室与其他班不同,是由城隍庙大殿改造而来的。大殿飞檐斗拱,进深大开间非常宽阔,立柱粗大,四壁有回音,唯不见彩绘的城隍爷和小鬼。我已不记得那间教室的全貌,只搜索到星星点点的记忆。我们班级学生顽皮,很难管教,新参加工作的英语老师多次被气得哭鼻子,班主任换了好几个,班风也不见好转。初二时班主任换成了一位体育老师,实行大棒政策,才管住了一众顽皮孩子,他还任命一位最顽皮的学生为班长,竟然收到了奇效,班级风气大为好转。我的成绩又重新回到班级第一,年终考试时,年级前五名里有三个属于我们班,这是我们集体的荣光。

当时我国刚刚实行改革开放不久,港台风劲吹。我看到同学有一本《射雕英雄传》,书很薄,错字连篇,但这并不影响我的阅读兴趣。看完了一本,又发现了另一本,故事情节完全脱节,看得多了,才逐渐把故事情节连贯起来。到了初二,有位同学买了一套《笑傲江湖》,但不外借,只可付费阅读,我非常佩服他的商业头脑,奈何我囊中羞涩,抑或是因为吝啬,我无缘阅读这部小说,直到上大学后才弥补了这一遗憾。那个时代,唱港台歌曲是校园时尚,不用专门去学,仅仅是听周围人哼唱,也能学会很多。大街上,人们经常能看到年轻人梳着及肩长发,留一撮青年胡,叼一支香烟,戴一副蛤蟆镜,上身穿花衬衫,下身穿喇叭裤,提一个四喇叭录音机,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屁股一扭一扭地招摇过市。长者往往对他们嗤之以鼻,但学校里的学生却学得有模有样,一个调皮男生整天对着一个女生唱“梅兰梅兰我爱你”,并不是真的因为爱情,而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梅字。那个时代,《成吉思汗》喊破天,《热情的沙漠》红似火,人们劲歌热舞《月光下的迪斯科》,那首《路灯下的小姑娘》亦成为男生对女生唱的经典歌曲:“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带你带你回去。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我会用我的爱,温暖你的你的心灵……”

你可能十分熟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你不一定知道“南有苏杭,北有临(清)张(秋)”。张秋镇是京杭大运河上的重要漕运码头,繁盛时镇内有九门九关厢、七十二条街、八十二条胡同。古语云:“张秋镇两半个,当中夹着运粮河;黑龙潭白龙潭,当中夹着戊己山。”清光绪年间漕运停止,张秋镇这座因运河而兴盛的城镇亦败落下来。张秋镇南关的南大寺是座有数百年历史的清真寺,据说是雍正年间的查拳集大成者沙亮捐资修建。每周我们都要背着干粮袋子从南大寺路过,到位于北关的张秋联中上学,彼时主持南大寺的武阿訇是远近闻名的武术教练,我们邻村的小伙伴有的就是他的弟子。过年时,我们在镇上看踩高跷、跑旱船、跑竹马;夏天,我们去大运河、黑龙潭里游泳。据说晚上会有一辆马车从黑龙潭里驶出来,到镇上看戏,马车里坐的是谁,无人知晓。我们对任疯子、秃尾巴老李等民间传说人物十分着迷,也曾探寻附近景阳冈武松打虎的遗迹。《水浒传》中的山冈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对老虎如何出没于大平原甚为不解。

三年后,我考入阳谷一中,开始到县城求学。又过三年,我离开了家乡去上大学。从此以后我离家乡越来越远,家乡渐渐变成深藏于心中的一个符号。几十年过去,家乡的印记渐渐淡去,我本以为“此心安处是吾乡”,却不料终究有一天,深藏在我心中的那根琴弦被拨动了,往昔星星点点的记忆又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终于明白,虽然我已离开故乡几十载,但我的精神仍深植于这片厚土。(图片由耿仁国提供)

2025-03-17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66420.html 1 故乡觅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