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那株门前柳
□ 胡芝芹
我老家在临清市尚店镇胡宅村。我家大门前,曾有一株柳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远观蓊蓊郁郁如翠幔,近看枝条纤柔影婆娑。老柳植于20世纪70年代初,也就是我出生那一年。当时,爷爷栽下它,是想着将来为我做嫁妆用的。
爷爷是个心细又勤快的人。姑姑出生时,他曾植下一株柳,等到姑姑出嫁时,爷爷砍下柳树,给姑姑做了一对木箱和两条木凳。那年月,好多女孩出嫁,只有一个包袱包着几件衣服。姑姑的嫁妆着实令村里的女孩们羡慕。
当柳树长到碗口粗的时候,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每天背着母亲缝制的土布书包经过树下,我喜欢折一根柔韧的柳条拿在手里把玩,心里对柳树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这是爷爷送给我的柳树呢。”我在心里喃喃自语。就这样,春天做柳笛,夏天编柳帽,秋天扫柳叶,冬天捡柳条。柳树,伴着我走过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觉间,我到了上中学的年龄。彼时,农村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一心扑在责任田里,上学的孩子陆续辍学回家务农。父母有意让我回家种地,但是爱读书的我,向父母反复陈诉继续求学的愿望,为表决心,我想到了柳树,于是大声说:“即使我考不上大学,也不要嫁妆了,爷爷为我植的柳树将来卖钱贴补家用。”我毅然决然的口气,让父母妥协了。从此,我认真读书也精心看护柳树,内心深处既觉得对不起辛劳的父母,也歉疚于我放弃了柳树,唯有用好的成绩,来回报父母和安慰柳树。
上高中那天,我特意提了两桶水,好好地浇灌柳树。我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它能一如既往地郁郁葱葱,舒枝展叶。虽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年拿柳树和父母谈条件是多么幼稚,父母支持我读书来源于对我的爱,这价值是一棵柳树远远不能比拟的,但我还是希望它将来能多卖一些钱,以补偿我对父母的亏欠。
紧张的高中生活,做不完的题山题海,解不出的难题背不过的单词,有时让我感觉疲惫痛苦。仰望远方,我会疑惑: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吗?我能考上大学吗?我想起了门前的柳,那么硬的地面,它深深地扎下根须,夏天那么干旱,它依然挺立着,不畏狂风,不惧雷电。除了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还有一个细节让我感动: 有一次,一辆拖拉机经过我家门前时,蹭到柳树,刮下来一大块树皮,露出里面白晃晃的树身。爷爷很心疼,拿个纸板把它的伤口包住了。一年后我想看看那道伤口怎么样了,揭开纸板,我愣住了,哪有什么伤口啊,柳树的树皮已经愈合,一块显眼的疤痕遮住了里面的树身。我不禁为柳树的愈合能力感到骄傲和感动。我对自己说,“坚持,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停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飞到我的面前。
一家人在柳树下摆上肴馔为我庆祝,高兴之余,又开始筹划我的学费。父亲说:“把柳树卖掉,做你的学费吧。”我望向爷爷,爷爷马上表态:“树是为你栽下的,你做主。”我看看围在身边的亲人,再看看枝叶茂盛的柳树,没人知道它曾给过我精神的支持和力量,我怎舍得锯掉它呢?另外我还留着惊喜没宣布,那就是我考的是师范学院,不用交学费。听了我的话,一家人都轻松地笑了,一阵微风拂来,柳树也哗啦啦地唱起了歌。
如今,我已躬耕教坛三十余载。“三尺讲台育桃李,一支粉笔写春秋”是我的人生信条;用耐心和爱心去发现孩子、欣赏孩子、培养孩子,是我的实际行动。从教路上,我的脚步坚实有力。如今,我家的小院已大变样,低矮的小平房已换成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室内家具家电齐全,我的家乡已成了美丽宜居新农村。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村里要修一条宽敞的水泥路,那棵老柳需要被锯除,虽然很是不舍,但我还是以大局为重,支持家乡建设。
老柳不在了,它的身影却永远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它曾默默守护,陪伴着我一路走来,见证着我的喜怒哀乐和不断成长。如今,它已成为我心中永远不变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