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之碑
□ 胡芝芹
小时候读杜牧的《清明》,总是被那句“牧童遥指杏花村”唤起无限的遐想。父母相继过世后,每年的清明,我就走进纷纷雨幕里,成了欲断魂的行人。
清明扫墓,我们这里的习俗是摆放供品、清理墓地、修整坟墓和叩头行礼等。跪在父母的坟前,泪眼婆娑间,宛若又回到了少时岁月,眼前浮现出农家小院里的温馨时光。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母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她勤劳善良,用无私的母爱护佑着我们姐弟三个快乐成长。母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长者强势的一面,她总是以商量的口气给我们派活,我们可以跟母亲撒娇,偶尔也耍耍小性子。父亲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被推荐成为乡村赤脚医生后,他勤奋好学,认真履行职责,一心一意为村民服务。父亲温良又慈爱,从不像别人家的父亲一样对孩子大声责骂。我们家的亲子关系曾令我的小伙伴们羡慕不已。我们姐弟也从不恃宠而骄,家里总是充满温馨与快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母相继因病离开了我们。我们每年在各种祭祀日为父母上坟,以寄托哀思,缅怀双亲。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坟上的土堆一年比一年小,茅草一年比一年多。感慨忧虑之际,我们就有了为父母置块墓碑的想法,立碑刻文,也便于找到父母的坟茔祭奠。于是弟弟出面联系石匠,借清明节之际为父母立碑。
弟弟选择了一个小型石碑,有1米多高、0.5米宽,请人将父母的名字和生卒日期等以及我们姐弟三个的名字和侄子、侄女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
那年的清明节一大早,我和家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老家。由于石碑不大,我和弟弟就考虑由我们家人自己安置。弟弟用车把石碑拉到路边,剩下200多米的距离需要人抬过去。弟弟拿来绳索把石碑绑好,然后用大木棍扛在肩上抬,我的儿子和侄子都是二十多岁、个头儿1.8米的大小伙子,就由他俩挑重担,他们的父亲在旁边帮忙。可是,两个孩子真正一上手,很快就吃不消了,他们从未挑过东西的肩膀禁不起100多公斤的重物,没走几步就被压得承受不住了。孩子们用手揉摸着疼痛的肩膀,脸上流露着不得已而停下的歉意。稍事休息后,他们要求继续抬。可是,看着孩子压红的肩头和急促喘息的样子,当父母的怎能忍心呢,于是,我爱人和我弟弟,两个五十多岁的人,把木棍扛上肩头,两个孩子在旁边帮忙,他们两人抬得比孩子们要轻松一些。
爱人和孩子们开玩笑说:“你们两个年轻小伙子,干起活来还不如我们两个半百老头子呢。”一句调侃的话语,羞红了孩子们的脸颊。孩子们一个低头挖坑,一个搬砖预备砌底座,他们干得很卖力。我连忙打圆场:“孩子们虽然年轻,但是干力气活是需要历练的。他们两个从小到大,哪干过肩挑背扛的重体力活?是孩子们赶上了好时代,祖辈、父辈在农田里承受的苦和累,孩子们都不用受了呢。”说着说着,我不免又哽咽难言,我的父母都是经历了少时缺衣少食的艰苦岁月,又饱尝了农活的繁重与艰难。他们的一生,真的是躺在泥地里挣扎、下了苦力的一生啊。作为他们的儿女,我们只有满满的感激和深深的愧疚。我们感激父母支持我们走上求学之路,又愧疚于事业家庭稳固时,他们却撒手人寰。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似千千万万只小虫啃噬着我的身心,午夜梦回时,我的泪水常常洇湿枕巾。
石碑立好后,两个孩子手上细嫩的皮肤都磨红了,脸上的汗渍沾着尘土。目睹孩子的付出,我的心头满是安慰,两个孩子都是在我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今日立碑,也算是对老人的一份报答吧。我跟孩子们讲老人如何疼爱他们,孩子们听得很认真,他们看向老人碑文的神情里满是怀念和敬重,他们祭拜的样子很虔诚。我想,两位老人一定非常欣慰,他们亲手带大的孩子,已经把他们永远记在了心里。
今年的清明节,父母坟前的春草已是一片青绿。孩子们采来一束小野花,放在他们的墓碑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泪眼婆娑中,我仿佛看到了父母慈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