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葱花面
□ 高明久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初夏。一天中午,我放工回到家,刚进了院子就闻到空气里飘着一缕葱花香。
我顺手将镰刀挂在窗棂上,走进堂屋。只见母亲系着印花围裙站在锅台前,面条在铁锅里翻滚着。旁边放着一只大海碗,碗里盛着切碎了的葱花,葱花上撒了一些盐末,上面浇上了一层明晃晃的棉油。母亲从滚开的锅里舀了一勺又一勺的面条汤沏开葱花,用大盘扣在碗上盖了好一阵子。一缕缕葱花香扑进鼻腔,又沁入心脾,让人胃口大开。
母亲拿出几个窝头,在案板上切碎了放在碗里,将稀稀的面条汤带着几根面条浇在碎窝头上。然后说过麦紧,吃完饭还得抓紧去地里,来不及仔细做饭,将就着吃点吧。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只感觉葱花香喷喷的,面条咸津津的,窝头充满韧性,太好吃了!过麦期间,一连吃了好几天这种饭也没有厌烦。
从那时起,我最爱看热面汤沏葱花的场景。母亲把嫩绿的葱叶和细滑的葱白切成极细的丝,用刀碾碎大盐,在上面浇上棉油或豆油,将滚开的面条汤舀入,碧绿的葱丝、细滑的葱白就会在琥珀色的汤面上浮沉,上面还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我常趴在桌边数那些随热气打转的葱末,看它们被筷子搅散又聚拢,然后将一碗热热的面汤及切碎的窝头一口气吸溜进肚子里。
记得有一年初冬,我在地里干活出了很多汗,脱掉衣服忘了及时穿上,着凉发起高烧。我蜷在被窝里,额头的毛巾换了几条也没退烧,吃饭时嘴里也尝不出味道。昏沉中闻到了葱花面香,听见瓷碗搁在床头上的轻响,睁开眼看见白瓷碗里卧着细细的银丝面,上面漂着比平日更多的葱花,像撒了把翡翠屑。母亲把面吹凉了才递给我:“发烧最怕没胃口,这葱花面好入口、能开胃。”
我坐起来喝了两口,发觉香喷喷的面条汤里夹杂着稍带辛辣味的姜丝,味道十分可口。我连喝了两碗汤面,出了一身汗,烧退下去了,感冒很快就好了。
在顾官屯上高中时,我有一次感冒了。想起葱花姜丝面能治感冒,我就请室友帮着买来料包,打算用开水沏开。室友拆开调料包时,飘出一缕熟悉的葱香。我抬头看着那包干瘪的脱水葱花,想起母亲总说鲜葱要现切才有魂,姜是鲜的才容易出味。虽然不是很满意,我还是将其用开水沏开,将就着喝下。第二天是周末,回到家,母亲照例端来葱花面,我却发现她切葱时总要扶两下老花镜,那些葱丝姜丝不如从前细密了,倒是她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在单位食堂也好,在饭店也好,再也没有喝到过那么好喝的葱花面。
如今,六十多年过去,每次看见葱花在热汤里舒展,总觉得是春天在碗里复活,我又想起了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日子,心中涌起深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