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同学合影
□ 刘书林
这张带有破损与斑点的双人合影老照片,反面记载的拍摄时间是1971年农历十月十一(公历11月28日),那时我在冠县清水公社刘屯大队读小学五年级。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同桌刘建德约着去村南的防风林拾树叶——拾来的树叶能当柴烧,也能给家里的山羊当饲料。路上,我得意地掏出兜里的三张一毛票炫耀,没想到他也摸出皱巴巴的两张两毛票——加起来一共七毛钱。我们一合计,决定用这钱照张合影留作纪念。那时,在我们老家照相还是件稀罕事:清水公社没有照相馆,附近的甘屯、兰沃、店子几个公社也都打听不到哪里有。后来听说,东北方向的北馆陶公社有家国营照相馆。一周后的星期天,早饭后,我俩换上最齐整的衣裳,踩着沙土路,棉袄领口灌着冷风,而前后心却冒着汗,走了整整25里,终于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照相馆,它在馆陶中心街老县衙西边,坐西朝东,名叫“志国照相馆”。
照相师傅见我们风尘仆仆地赶来,热情地招呼我们到院子里拍打身上的尘土,端来一盆清水让我们洗净手脸,并且找出两件时髦的褂子让我们套在棉袄外。接着,他领我们站到绘着花树和圈门屏风的布景前,笑着说:“两个小青年拍照,得精神些!”他先递给建德一本《毛主席语录》,让他右手托在胸前,左手往裤兜里一揣;又递给我一本《红旗》杂志,让我左手攥紧,右手搭在建德肩上——这样显得更加亲近。
师傅支起一架蒙着红黑双层布的老式三脚架相机,那镜头盒子大得惊人,足以抵得上现在的手提电脑屏幕。他头钻进相机后的黑布里调整镜头,瓮声瓮气地指挥:“挺直腰,别眨眼!防止阶级敌人破坏革命形象!”“目光坚定,前方形势一片大好!”我们憋住笑,绷直身子,只见师傅一按气囊,“嘭”的一声,影像便永远定格在了那张底片上。师傅说,这还只是第一步,得再进暗房冲洗、阴晾,然后裁剪、装袋。
原本我们打算拍黑白照(照片定为三寸,每人一张,共六毛钱),可师傅端详着底片,突然提议:“你俩这革命小将多精神,要不‘洗’成彩色的?”我们愣住了——彩色照片?那可是闻所未闻!他笑着解释,他闺女在济南学了门手艺,能给黑白照片手工上色,涂出来的彩色很鲜亮。虽然得多花一毛钱,但耐不住他再三劝说,我们咬咬牙答应了,付给照相师傅七毛。临走前,一位扎着双辫、穿着花袄的姑娘冲我们笑了笑,手里还攥着几支裹着油纸的颜料笔,匆匆进了飘着淡淡药水味的暗房。我们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买个馍馍的钢镚儿都没剩下。师傅叮嘱:“下周日来取相片。”
谁料取相片那天下起了大雪,我们只好再等一星期。第二次冒着寒冷徒步取回照片后,我俩饿着肚子往回走,却忍不住一遍遍地从兜里掏出照片仔细端详——两人着装一致,军绿色的褂子衬得脸庞格外精神,帽子上的五角星也亮闪闪的。我们不仅不停地欣赏,还互相比较谁的照片色彩更鲜艳。
第二天,我用作业纸仔细包着照片带到教室,同学们一下子炸开了锅,争相传看。几轮下来,照片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我心疼得直跺脚。
如今,虽然岁月泛黄了相纸,但我们的模样依然清晰。每次翻看,那段纯真的小学时光便浮现在眼前:沙土路上的跋涉、照相馆里的新奇、同学们羡慕的眼神……
如今这张“人工上色彩照”已经陪伴我54年,它是我与同学的第一张合影。它还留着当年同学传看时磨出的毛边,就像岁月给这段记忆镶了圈软乎乎的边。它早已不是一张普通的合影,而是我们迎着寒风踩过的沙土路,是暗房里飘着的药水香,是饿肚子也要攥在手里的欢喜,更是那个慢得能把时光酿成甜的年代,留给我们最暖的念想。(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