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 影
○ 孙 利
老院的枣树是父亲年轻时种下的。当枣树第一年结果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攀着树枝摘青枣了。
枣花开放时,米粒大的黄绿色小花隐在嫩叶间,像撒在绿绸子上的碎金。晨曦中,母亲搬来竹椅坐在树下,用木梳慢慢梳着头发。细碎的花瓣落在发间,混着清苦的香气,经年累月地发酵成某种特殊的芬芳。
白露前后,枝头开始挂满玛瑙似的红果。母亲总是在晨光熹微时,用竹竿敲打树枝,枣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帆布篷上,像下了一场红雨。看着满地红枣,母亲搬出陶瓮,一层枣一层烧酒细细码好。腊月启封时,醉枣的醇香能飘满整个胡同。
我十岁那年,父亲在一个冬天回来了。枣树皲裂的灰褐色树皮如青铜浮雕,树干盘曲向上,撑起一方天地。树杈间有个天然的凹槽,父亲用麻绳绑上木板,方便我上下,枣树也就成了我的空中书斋。
这棵枣树在我家老院生长了二十多年,后来为了给我凑学费,老院子连同枣树一起出让给了邻居。三年后,我刚参加工作,父亲就猝然离世,老家只剩母亲独守。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我在老家又重新拾掇出了一个小院,里面种上了花草树木。
有一年开春回去,我无意中发现之前出让的老院墙外,长着一棵一米多高、拇指般粗细的小枣树。树干黑黑的,枝条稀稀落落。想来应该是墙内老枣树衍生出来的幼苗。经过协商,邻居答应将这颗幼苗送给我。
随后,我开始挖树苗。土层干涸坚硬,我往下掘了二十多厘米,依然不见一丝潮气。真难想象,瘦弱的枣树幼苗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我继续深挖,在指向墙内的方向终于发现了一个粗根,想来这就是幼苗与院内主树连接的根了。用斧子砍断此根后,我突然想到了脐带,看着倒地的枣树幼苗,心中有些愧疚。
我在北屋门前靠窗户的位置挖了一个小坑,将幼苗放进去,培上土、浇透水。这里四面透风、阳光充足,很适合它成长。
四月底的一天,我和往常一样来到小院。忽然发现枣树苗的一个细枝上有几缕红色的印记。那印记细长,像是用画笔涂抹上去的,顺着枝条曲曲折折。又过了些日子,我发现枝条根部生出了几片绿叶,片片绿叶像婴儿的小手,嫩嫩的、泛着光,带着生机。
一晃又是二十年。这些年来,我虽未刻意浇灌施肥,但树冠却像疯了一样猛长,伸出了院子。每年的五六月份,满树的小黄花,就像新收的小米一样黄灿灿的,香气引得蜂群嗡嗡作响,恍若诉说着那些年未及言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