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波

炎炎夏日用风的指尖一一打开了乡村最为抒情的部分。火红的石榴、浓艳的月季、迎着太阳怒放的牵牛花、深不见底的小巷和拥着一轮夕阳的青砖黛瓦，在蛐蛐蟋蟀奏响的古典乐中，争先恐后地展开此起彼伏的抒情。

菜园和乡下含蓄的母亲一样，总是把它的抒情静静地圈在村庄一角。

茄子是菜园里的白面书生、谦谦君子，总是用鸟鸣把眼睛擦得锃亮，每日熟读汗水和勤劳写就的乡土大书，时不时用阳光一样的声音，为母亲朗读《诗经》里像露珠一样清澈透明的诗句。

西红柿和辣椒在母亲“礼之用，和为贵”的教诲下，友好相处，互为搀扶，刚刚携手送走一场偷袭的倒春寒，又把一段五月肥美的阳光在枝上彼此礼让。

韮菜深得母亲的宠爱，割了一茬又生一茬，被母亲立为菜园的劳动模范，时不时得到母亲一把廉价草木灰的嘉奖和表彰，伏在地上感激涕零。

丝瓜和葫芦顺着墙角倔强地攀爬，“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些母亲教给它们的至理名言，它们熟稔在心。

多情的豆角被一只花蝴蝶迷住了，偷偷地开始打情骂俏，被母亲用“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警句及时喊停。

小白菜一脸的风轻云淡、与世无争，静静地把生命安放在岁月的低处，紧紧抱紧一团发自泥土深处的节气。

在菜园，所有事物都按着母亲的计划，顺着节气演绎有序进行，用一段段质朴无华的抒情喂饱我们的村居生活。

蛙鸣

古老的乡村并不贫瘠，这里盛产纯净如洗的空气、会说话的溪水、诚实可靠的鸟鸣、金子般的阳光和宛如天籁的蛙鸣。

蛙鸣是乡村开春的农谚里落下的一枚张力十足的种子，具有天生独到的灵性。每年的五月，都和农人们在稻田里播下的谷种们一起生根发芽，一起茂密成长。

白天，蛙总是把自己埋藏在丛林深处、溪岸旁边，听一段清风，饮一段晨露，看农人们用亮晶晶的汗水、闪亮的犁铧、老牛的哞鸣，把一个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打磨出“芝麻开花节节高”的美丽容颜。偶尔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两声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蛙鸣，是开在坐在田埂上栖息农人们心上的花，轻轻地取走身上的劳顿。

夕阳的最后一丝恋恋不舍被夜的大幕悄悄收藏。蛙正式登场，一场乡村大戏开幕。先是零星几声，几束麦苗扭着娉婷的身子从麦田深处走出来，轻言细语地报幕。接着是一小团、一小撮的声响，从溪边，从柳林，从麦田，从天边涌了出来。这并不是正剧，仅仅是乡村大戏的彩排。

等月亮女神高高地升在舞台的中央，给了这些蛙力量，乡村大戏的正剧才正式登台，蛙铆足了劲，扯开嗓子放声歌唱。一声高过一声，一波高过一波。村庄、田野、溪渠……全部打开了音乐的匣门，一大团一大团的蛙鸣，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相互问候又相互交流，最终不分彼此抱成一团，汇成一片蓝色古典音乐的海，把古老的乡村紧紧拥入怀中。

有蛙鸣的夜晚，乡下的父亲最喜欢把自己禅坐成一截沉默的树桩，沉浸在清凉的月色之中。风温柔成一只柔顺的羔羊，伏在父亲的脚背上，和他一起感受生命的辽阔，在苍茫的大地上书写出“力量”和“高远”。

此时的我独坐在城市的高楼之上，却并不孤单。故乡的风总会给我捎来装满蛙鸣的土特产，把我牵引到魂牵梦绕的故乡，和一起长大的蛙鸣打着招呼，在故乡的脊背上肆意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