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浇
■ 刘旭东
我住在鲁西平原上一个只有200来人的小村子,距离南边的黄河与西边的大运河都比较远。前些年,为了上班,我曾将家庭承包的八亩责任田转包给近邻。近几年退休了,我又把地要回来自己种。这不仅是为了经济收入,享受党的惠农政策,感觉如今的种地,本身就是一种快乐。所以,就连这过去被列为最繁重的农活——浇地,我也不再雇人。我要在与过去的对比中,好好享受这过程,尤其是春浇。
开春,田野里一望无际的冬小麦喷翠吐绿,正等待着农人的返青水,为它们送去甘甜的乳浆。我们这里水质特好,用纯地下水灌溉粮食作物倒少了些许上游排放所带来的污染。
我家这块小麦,长长的地头,四平八稳。分成八大畦。地离井只有二三十米远。我和老伴把输水用的塑料带子顺好,合上机井屋里的电闸,井水就顺着带子哗哗流进碧绿的麦子地里。我在地的中间部位用八段塑料带子代替垄沟,一畦浇好后只需把塑料带子一拽,把带子口一挪动就接着浇其余的,这就省了用铁锨挖土改畦的麻烦。
在我所干过的所有农活中,感觉劳动强度最大的莫过于从前的浇地了。一提起那时的浇地,凡有亲身经历的人都至今心有余悸。而庄稼收不收,收好收不好,浇地是关键。所以,在农村,种地就要浇地,浇地就要受累,这是免不了的。
干过这活的人都知道,在井上安装机器和水泵是很费事的。由于当地高程过高,水泵须下卧一丈多深,地面上卧机器,甚至连机器也要下卧半人深。安装时又抬又架又挪动,要两三个汉子鼓捣半晌。天气暖和时倒还好些,若赶上天冷,赶上机器不好开,可就难了。安好机器后,挥动胳膊、使出全身气力摇上好几次,方才使机器正常运转起来。水上来了,还要时时关照,不断地给机器加油添水,发现毛病及时调理。
一旦机器开动,那就要连续作战,因为后面有人排了号等着,不能误了人家农时。所以,一块地浇不完是不能松气的。常常是整夜不停。平整的地块还好些,若地势不平或是庄稼长起来时,浇起来就格外麻烦。一张铁锨左堵右掘,两条腿前跑后颠,没有闲着的时候。还常常要踩进冰凉的泥水里。一遍地浇下来,浑身上下,泥是泥,水是水,四肢又酸又累,像散了架,像得了病,又像打了一场艰难的战役。
那年秋天,天大旱,地下水奇缺。抽水机上水量很小,有时还断流儿。我有一块地,那时是七亩,其中三亩玉米,四亩棉花。因地头长,地不平,地又多,所以迟迟浇不完。七亩地竟然整整浇了三天两夜。累极了,困极了,就往地头上或土堆上一躺,闭上眼睡一会儿,却不忘把一只脚伸在畦子里,一旦有水淌过来,被冰凉的水“叫醒”后,赶紧爬起身来,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跑去地那头改浇另一畦。
如今,浇地的设施早已从古老的辘轳、水车、抽水机逐步进化到现在的潜水泵,效率又高又省力气。相比于那从前在浇地上受过的苦,我把现在的浇地当作一种享受。远远近近都是为小麦施肥浇水的人们,田野却是一片安静,也看不出怎样的忙碌。现代科技使生产力大为发展,庄稼人减少了太多的劳累,也使这闹春的景象变得从容了许多。
我干脆打开衣兜里的收音机听起来,也不时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与亲友们聊上几句。或将随时拍下的春野风光发给他们。春浇,悠扬的音乐,惬意的交流,伴着清凉凉的井水、和煦的阳光与春风,一同浇进了我的心,浸润着我的身心。我做着深呼吸,我想唱歌。我哼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和我的祖国》叩动过我心扉的旋律。
反正耕种时早已把畦垄打得又高又结实,现在浇地根本跑不了水。我干脆回家拿来了暖瓶、保温杯,沏一杯绿茶,往田头树下一坐,身子倚着树,慢慢品茶,欣赏这春天田野上的风光。辽阔的大地,无边的绿意,清新的空气,和暖的阳光,温柔的春风,生机勃勃的麦苗,自由的鸟儿,还有这咕咕流淌、源源不断的清澈的井水,一起浸润着我的身心,让我产生一种久违的感动。一时间,竟感觉心变得无比踏实、安详、清澈与富足。
古往今来多少年,“种地”这个词,总是和劳累、贫穷等字眼相联系。年轻时,我也曾将为生计而不得不付出的体力劳动视为“浪费时间”。而今,我却一反常态,感觉种点地是值得的、快乐的、必要的,甚而是高贵的。
春浇,浇吧,浇出希望,浇出快乐,浇出收获。而当收工之后,在自家那间太阳能热水器洗澡间里洗个热水澡,又将是怎样一番痛快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