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 刘学正

据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条刻骨铭心、永不枯竭的故乡的河。我深以为然,且暗自庆幸,因为于我而言,流淌心底的故乡河流有两条:一条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另一条是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京杭大运河。

两河交汇的阳谷县,我生于斯,长于斯。依水而居的千年传承,缘水而兴的商业传奇,在这里或不舍昼夜,或穿越时空,铭刻下了弥足珍贵的文化印记。

(一)

黄河,在阳谷东南的阿城镇陶城铺村浩荡而下,相较初流上游时的激情澎湃,流经此处时,她愈加彰显出从容不迫的气度,似乎更多了一份对儿女的慈爱柔情。

早年间,黄河边长大的“泥娃”们,自打出生起就感受到了来自黄河泥沙的温暖:质地细腻的沙土炒熟后,均匀铺在幼儿的被窝里,便成了天然的“尿不湿”。而俗称“狗头胶”的黄河胶泥,则是稍大点孩子们的绝佳玩具,或揉,或捏,或擀,经年的嬉戏与探索中,还演绎出了“摔瓦屋”等对抗游戏。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对于老阳谷人来说,河鲤,即是黄河鲤鱼的专称。无论清蒸、红烧,抑或油焖,金鳞赤尾的河鲤,都是红白宴席上的压轴“大件儿”,以其特有的鲜美滋味,牵动着味蕾,温润着时光。倘若没有河鲤,就难以展现出焗长(乡村掌勺厨师)的看家本事,也难成一桌大快朵颐的盛宴。乡间吃席的热闹,在共同举箸“破”鱼时,方能达到高潮。黄河的这一份慷慨馈赠,不仅成为了家乡人难以忘怀的舌尖美味,“鲤鱼跳龙门”的励志寓意,也赋予了人们逆流勇进、奋发向上的干劲儿。

“小小石硪,嘿呀嘿呦嘿,转悠悠喽喂,嘿呀嘿呦嘿……”打夯,是黄河固堤防洪的古老方法,而夯号则是打夯时必不可少的元素。虽无伴奏,但粗朴明快的号歌,却格外提神鼓劲。黄河素来以善决善徙著称,有统计称,先秦至新中国成立间,黄河决口泛滥1953次,重要改道26次,而其中途经阳谷的就有6次。为了守护家乡,一代又一代阳谷人,用双手让沉重的石硪凌空又落下,一夯接着一夯,夯号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汗水与黄河水融为一体。千百年来,黄河夯号逐渐成为阳谷人以苦为乐的象征,基因般根植于血脉。

(二)

京杭大运河,在阳谷县域东部过境,南起张秋镇金堤闸,北至阿城镇下闸北一公里,数百年间,催生了张秋、七级、阿城“运河三镇”,为古老的阳谷带来了兴旺与繁荣。

明清时期,阳谷是鲁西地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之一,民间有俗语称“金七级,银阿城”,又称“南有苏杭,北有临张”,前者通过颜色上的相近,表明了七级和阿城,一个是粮码头,一个是盐码头;后者则是说张秋与临清的繁华程度,堪比苏杭二州,“城有九门九关厢、72条街、82条胡同”。在阳谷县志的记载中,张秋各街市“皆有百货云屯,如花团锦簇。市肆皆楼房栉比,无不金碧辉煌。肩摩毂击,丰盈富利,有小苏州之称。”

然而,时至清末,京杭大运河的黄河以北段逐渐淤塞、湮废,随着运河断航,四方商贾逐渐散去,昔日的繁华城镇,变得冷清、黯淡。盛景虽不再,却留下了厚重的文化遗产,当年见惯“千帆穿梭往来忙”的船闸,已成为不可移动文物。

阳谷段运河河道南高北低,落差较大,因此自元朝起便建有荆门上、下闸和阿城上、下闸,用以调节水位,保障漕船的畅通和停泊。700年后的今天,站在由青石条筑砌的闸体旁,看石与石用燕尾生铁扣相契合,仍可感其坚固异常。

(三)

文化碰撞、交融,积淀一个地方的厚度。流淌于绵延悠久的岁月长河,黄河文化与运河文化,在这片古老而热切的黄土地上交相辉映,孕育出了独特的地域文化。而这在寻常的乡间物什上,亦可见一斑。

阳谷泥哨,又名“咕咕虫”,用黄河胶泥烧制而成,是流行于阳谷乡村的一种土乐器。它发出的音调清脆、透亮,模仿鸟类叫声惟妙惟肖,有着一种特有的乡土韵味;张秋木版年画,在运河阳谷段通航时期,与苏州桃花坞、潍坊杨家埠、天津杨柳青并称全国四大木版年画基地,其艺术风格鲜明,粗犷朴实的线条,勾勒出鲁西人民刚劲、豪迈的人文气质……这些古朴而灵动的乡韵,不正是润化万物的水韵、河韵。

黄河的博大、运河的昌盛,看似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两河”文化早已融入了阳谷人的日常。

有了河流的滋养,便有了生命的律动、生活的美好。在阳谷,黄河固然不似壶口那般咆哮,运河固然尚未复航,然而越是静默无言,越是深邃悠远。行走岸边,任凭思绪飞扬,我越发觉得:历史从未远去,文化历久弥新。

2022-09-16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18612.html 1 故乡的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