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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夏

■ 陈雪

如果说春天需要用眼睛欣赏,秋天需要用嘴巴品尝,冬天需要用双手触摸,那么夏天则需要用耳朵倾听。

小时候总以为捉住一只蝉就捉住了整个夏天。如今人到中年已不再贪恋捉蝉的乐趣,更喜欢在午后静静听蝉。不知哪只蝉先打个样,唱一支悠扬的曲子,其他的蝉接续跟上,一阙又一阙,织成网,结成茧,此起彼伏、交错呼应,裹住人的耳朵。闭上眼睛,放松自己,让心随着蝉鸣起伏飘荡。蝉纵情剖白内心,时而独奏、时而合唱,时而舒缓、时而激越,好像与世界、与人间处出了感情。蝉大抵是懂人心的,它们喜欢在闷热的午后引吭高歌,帮人提神振气,而凉风一来就偃旗息鼓,把宁静还给人们。听蝉时我总会想起白居易的那句诗——月出先照山,风生先动水。亦如早蝉声,先入闲人耳。是啊,只有心闲的人才能听到第一缕蝉鸣吧,听蝉就是听见自己。

雷声从千米高空跌落,接着暴雨如注,雨幕像流动的玻璃,白闪闪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砸下来,干脆爽快。砸在屋顶上,砸出金戈铁马的气势;砸在芭蕉叶上,砸出圆润回弹的温柔;砸在水泥地面上,砸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落有致;砸在水洼里,开出朵朵飞溅的玻璃花……夏天的雨总是火急火燎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这样的雨让人想起苏东坡的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这是最任性自在的雨,像个逍遥散人来去自由。

雨声唤醒了青蛙,它们一跳一跳跃入沟渠,和着暴雨开始新一季的演出。起初只有一只青蛙叫,“呱、呱、呱……”声音单薄却响亮,这是独唱;接着是呱呱呱成线似的叫声,一唱一和的,这是二重唱。它们的歌声是召唤,散落于各处的青蛙找到组织,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奏会。他们是天生的歌者,基因里有原始的节奏,只要“呱呱呱”打几声招呼即可演奏。听,蛙声齐鸣,连成一片,远远近近的村庄好似都被这叫声连缀起来了。接着是轮唱,高低声部交错,高歌激昂时有浅吟低唱的悠扬,壮阔雄浑时也有温柔低回的缱绻……这样的夏是诗人,浪漫而富有激情。

夏雨流入庄稼地,玉米根化作一根根吸管,大口大口地饱饮。棉花根伸出柔软的根须,不紧不慢地吮吸。红薯藤向四处探出气根,竭尽全力地汲取……我静静地听,心无旁骛地听,似乎听到庄稼在一寸一寸地生长,仿佛听到那句从东晋传来的诗歌——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心里有个“愿”,人就超拔了、有力量了,就可以看到超越现实生活的更高境界。那个与庄稼一起野蛮生长的内在世界,滋养出陶渊明辽阔又厚实的胸怀。

或许是体弱多病的原因,四季里我最爱夏,因为夏的酷热可以治愈许多湿寒病。每年端午,我会采野生艾叶,到了夏天,制作艾绒、搓艾条,给自己艾灸。点一支艾,看艾烟袅袅升起,周遭的事物浮在薄烟里,时间被按住了腿脚,步履缓慢,像好奇心很重的孩子,一步路走出一百步的随意。

李昂说“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如果一个人能在人云亦云里发现异样的美,那他就有一颗饱满丰富的诗心。听一听夏天吧,在夏的长昼里,听到世界,听见自己。

2023-07-26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36178.html 1 听夏 /enpproperty-->